第2章 精灵姐姐(4K)
每当我独自在黑暗中滋生恐惧的时候,我麾下那些擎长刀、配火铳,生擒猛兽,手拎首级,出入万军阵中,视死生如寻常的武人们,就会反过来鼓舞我。因此我想,男儿七尺之躯立于世间,应有坦然面对一切的觉悟,没有理由害怕什么。
——《云峥日记》
云峥在高耸的贵阳城墙上摆了个圆几,坐在马扎上,圆几上头放着一碟晶莹剔透的葡萄。
刚采下来的葡萄颗颗鲜嫩饱满,透着莹碧色的光泽,因为刚洗过,上头的点点水珠将太阳光折射成七彩的颜色。
云峥却没有急着吃,盘里的葡萄也被他如小孩子堆沙塔一样,摆成了个埃及金字塔的形状。
十分规整,赏心悦目。
就如同目光投向城下如同棋盘般规整的农田,以及整齐有序的葡萄架,耳中听着隐约传上来的鸡鸣犬吠之声,体味人间烟火时,内心感到的安宁平静。
这种平静若能一直持续该多么美好。
若是那样,即便是光天化日之下,他也可弄张藤椅在城头沐浴着和煦的阳光呼呼大睡,显然比穿越前在课堂上打瞌睡更加舒服。
云峥面前的这碟葡萄是一位种水果的农人因为仰慕他而赠予的小心意,今天早上刚摘下来的。
作为一个正经人,他也不可能从百姓手里收多值钱的东西。
不过,视野稍微偏离一下,就能发现群山下方,有一两个庄子变成了残垣断壁,非常令人扫兴。
对于这些不珍惜安宁的生活,喜欢制造破坏与混乱的家伙,云峥只想抽出刀从他们嘴里塞进去,然后从小腹拉出来。
这么喜欢动乱是吧?“一朝英雄拔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那老子就把你们这些英雄的脑袋全部砍下来,挂在城墙上好了。
就在这时,一名家丁行色匆匆,疾步来到云峥身前,单膝跪地,双手呈上密信,急声道:“参将大人,洛大人传来密报,有一支部队正朝贵阳袭来。据探,此军来势汹汹,行军路线隐蔽,似有备而来,意图不明,还请大人早做定夺!”
云峥似是意料到一般,无奈扶额,而后顺手拈了一颗葡萄丢到嘴里。
汁水充足,相当清甜。
他眉头紧皱,接过密信快速浏览,沉声道:“可知是何方势力?规模如何?”
家丁道:“目前尚未明晰是哪路人马,只知是水西安氏所部,兵力约有近万之众,装备齐整,行军速度极快,依此情形,不日便会兵临贵阳城下。”
听到“水西安氏”,一众随同云峥巡视城头的千总、把总,面上不禁浮起一丝凝重。
水西安氏,其起源可以追溯到三国时代的蜀汉。
千年以来,王朝更迭如风云变幻,江山易主似潮起潮落。水西却始终超然世外、屹立不倒。
放眼整个大明的西南地区,水西都堪称是地盘最大,历史最久,影响最广的土司。
七年前,一代枭雄安邦彦响应已经作乱了一年的盟友永宁土司,起兵反明,一时间云贵川诸土酋群起响应,本来已经得到控制的叛乱,迅速如燎原之火,席卷整个西南大地。
而接过叛乱主导权的安邦彦也与努尔哈赤一南一北,共同构成了明朝两大心腹之患。
历经八年的征战,整个大明西南地区早已满目疮痍,而水西政权也终于摇摇欲坠,即将迎来末日时刻。
谁也想不到,在叛军即将覆灭之际,会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发兵突袭贵阳。
云冠山,位于贵阳城西外围一带,山峰陡峭,地势险要。
明洪武八年,水西土司辖下的土目在云冠山建城堡,以抵抗明廷大军。天启二年,水西安邦彦在围攻贵阳失败后,撤退途中于云冠山加固城堡意图抗拒,但最终该城堡被王三善率领的明军攻陷。
水西大将李玉峰骑乘健马,坐于麾盖之下,眼神阴鸷。
他本是辽东人,素悍勇,尝随皮岛总兵毛文龙复镇江堡,又屡挫建州狼骑之锐,军中称“辽左无双士,东江第一人”,以素性跋扈,与毛文龙争权失败,南逃贵州,为水西摄政安邦彦重用。
在长达八年的乱事中,李玉峰手上染尽了大明百姓的鲜血,从过去抗击建州的英雄,变成了一个残忍卑劣的叛徒与屠夫。
他将辽东的骑兵战术带到西南之地,在奢安大乱中屡逞凶威。
而今日,他将率八千大军奔袭贵阳,批亢捣虚,将那座好不容易才恢复过来的城市再次焚为平地。
贵州的主力部队,如今都在贵州巡抚朱燮元麾下,进行围攻水西本土的行动。由于行动隐秘,李玉峰这次奔袭可谓是畅通无阻。
穿越云冠山附近的定黎峡谷时,李玉峰眼皮突然一跳:“若是明军提前占据周边有利地形……”
念头刚起,一阵寒意便顺着脊梁蹿升,不祥的预感如乌云蔽日,将他笼罩。
李玉峰很难不胡思乱想,因为这一次留守贵阳的将领,乃是近年来声名鹊起的云峥。这位如同彗星般崛起的年轻人,以令人惊叹的速度崭露头角,其锋芒之盛,让许多沙场老将都感到局势变得难以捉摸。
喊杀声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
李玉峰抬眼望去,只见前方的明军如潮水般涌现,明晃晃的枪尖,在阳光的映照下好似一片闪烁的星芒之海,森然逼人。
长枪阵后,隐约可见无数黑洞洞的枪口,那是明军惯用的火绳枪。
两侧山坡上也发生了不小的动静,无数轻盈的身影在原本静谧的山林间闪动,弓弦的颤音和箭矢的呼啸声交织在一起。
就在这时,后军旗牌官来报:“将军,谷口处忽现一支军队,瞧其旗帜杂乱无章,似是贵阳一带各地方武装拼凑而成的临时联军。虽为乌合之众,然其兵力众多,恐不多时便能截断我军退路。”
李玉峰顿感头发发麻,峡谷中难以展开大规模反击,这一次进攻本是投机之举,若是因此损失了安身立命的部曲,即便获胜亦是得不偿失。
马蹄踏碎官道的宁谧,漆黑的旌旗漫卷西风,钲鼓大作,枪炮轰鸣,贵阳城西。官道两旁的丘原,再一次化为血腥的沙场。
新兵小赵抱着火绳枪,瑟瑟发抖。
他从未想过,第一次出城参加大规模操练,就成了实战,甚至不是实战演习!
目力可见,敌人虽然是在并不开阔的谷地地势里拼命往前挤,队列却黑压压望不到边。
如今接战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而就已经带给新建的“破军营”如此大的伤亡,按照他的估算,同行的兄弟很可能已经折损了五分之一!而丘原两翼友军的箭雨支援,似乎也变得越来越稀疏。
陷入四面楚歌的李玉峰很快就发现自己似乎是多虑了,前方的防守看起来远不如想象中来得严密,这些前来接战的贵阳守军,似乎只是一群新兵。
而且从两侧山壁上落下的箭雨,只覆盖了一波就变成零星的散射,看起来对方并没有事先准备好充足的箭矢。
(显然,尽管云峥已经事先在此布置了对我军的突袭,但是仓促之下,他手下既拿不出多少精锐步卒,也提供不了足够的箭矢支撑。)
“虽然不意在此遭遇了些许敌兵,但恐怕也是贵阳最后的守备力量了。”李玉峰探出钢爪一般的手掌,凌空虚抓:“吃掉这点人,贵阳城内的金银财货,醇酒妇人,都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身边衣甲鲜亮的叛军纷纷扬声欢呼。
正当李玉峰一众沉浸在胜利即将来临的喜悦中时,右侧山峰之上,忽然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与衣甲摩擦声,一支明军部队在陡峭的山壁间如履平地,径直朝着叛军中军席卷而来。
这些明军在山地上飞跃穿梭,却足不沾尘,行进间更是毫无杂乱之声,默契无间宛如一人,让人想起在西南大地上被广泛传颂的无当飞军。
无当飞军,这只由诸葛亮组建的劲旅,有着辉煌的战斗履历。
马谡失街亭后,王平率领仅一千人的无当飞军守住隘口,挡住张郃数万锐旅,成功掩护马谡及其他各部撤离战场,一战成名。
而在诸葛亮第四次北伐,王平率三千无当飞军在南围挡住张郃三万援军,为诸葛亮攻陷司马懿大营创造了条件,随后王平又率军掩杀,魏军大败,飞军威震天下。
这只宛如无当飞军般神兵天降的部队,让原本胜券在握的叛军中军登时陷入了慌乱之中,刚刚还在心中构建的胜利蓝图,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冲击得支离破碎。
李玉峰死死地盯着这只部队的首领,这是一个看起来有些过分年轻的明军将领:
“你就是近年来声名鹊起的‘破军修罗’——云峥?”
“不过是地狱中走出的一个苦命人罢了。”云峥面色不变,却有一股来自骨子里的坚毅涌入四肢百骸。
一个明军小旗喊道:“今日我等拼将一死,也要诛杀你这个乱臣贼子,保卫贵阳一城百姓!”
云峥掣着手中七星宝刀,刀芒如匹练,直取李玉峰颈项而去!
李玉峰急拔背后金背大砍刀格挡时,云峥的刀势却凌空转向,一刀直接刺穿李玉峰腹甲上的兽吞,顿时插入小腹之内。
云峥的刀上有东西,当然不是毒。
毒很难快速发作,而且李玉峰有相当的抗毒能力。
然而云峥刀上涂抹的却是辣椒,能让李玉峰感受到寻常刀伤近百倍的疼痛,又劈在脆弱的下腹处,剧烈的痛感令李玉峰不由雪雪吸气,跌落下马来。
一名明军战士瞅准时机,手中利刃高高举起,向着李玉峰狠狠刺去。
刚刚落马的李玉峰却如蛰伏的猛虎般突然暴起,手中的金背大砍刀如同疾风般掠过,瞬间,鲜血如喷泉般从明军战士的脖颈处涌出。
“哈哈哈哈哈……”李玉峰狂笑着,抽刀与冲上来的云峥互砍,很快就过招了十个回合,刀芒碰撞处激起星星点点的火花。
“告诉我,我本已得到贵阳城内线报,这个方向没有任何塘骑活动。你是如何得知我军行动的?”
在明朝,斥候被称之为塘骑。
“云某没有必要告诉你。”
“早就听闻破军修罗喜欢赌命,可即使你有心算无心,也绝非我的对手!”
李玉峰说着,刀上陡然涌出一股滔天巨力,向云峥压制而去。
剧烈的痛楚,似乎反而激发出这位水西大将的凶性。
云峥顿时感觉手上压力加重,左臂急忙按住右臂,才顶住这股汹涌巨力。
“辽左无双士,东江第一人”。这位凶名赫赫的水西名将,与前大明边军猛虎,看来绝非浪得虚名,仅仅是一身怪力,便足以令人心胆皆寒。
而云峥麾下一同突袭的明军战士,如今也被涌来的李玉峰亲兵围攻,一个个左支右绌,陷入了险境。
“杀!”
李玉峰一声吼啸,手上发力,将七星宝刀越发向云峥胸口推去。
云峥眼角余光瞥见一名明军战士已经身中数刀,被李玉峰的亲兵斩下首级。
弟兄们用生命争取来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看来他有必要更改自己的说法。
咔嚓一声,突然爆发出的杀伐力量将李玉峰所持大刀猛烈一震,刀身上竟出现了片片龟裂。
李玉峰大吃一惊,已来不及反应,大刀顷刻被云峥震得抛飞上天。
云峥挥起一刀,李玉峰侧身闪躲,被七星宝刀砍中肩头,右臂顿时被齐根斩断,翻飞而出!
李玉峰痛叫一声,转身逃窜,顿时阵中一片惊乱。
云峥提刀而行,身形如电,就在万军丛中,对李玉峰发起了追杀。
逼仄的峡谷地形,让中军发生的混乱很快就传递到了前锋。
守军之中,有人开始大呼:“李老贼已被云参将击杀,兄弟们,随我乘胜追击,杀!”
而叛军前锋也一时士气跌落,陷入了颓势。
顷刻间,本来节节败退的守军,战意陡然提振起来,鼓起勇气,向着敌人发起猛烈的冲锋。
场中不断传来战士们的喊杀之声。
新兵小赵紧跟大部队追击溃兵,在顺手砍翻几个倒霉蛋之后,一根冷箭突然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飞来,直逼小赵的面门。
生死之间,小赵的思维变得非常清晰,因此冷箭射来的轨迹在他眼中变得异常缓慢,可他的身体却无比僵硬,难以做出想要的反应。
小赵急得大汗淋漓,心中大叫“我命休矣”。
关键时刻,一只干瘦的手抓住了小赵的衣领,猛地一提,在间不容发之际将他拉开。
小赵毫无形象地瘫坐于地,对救了自己性命的阿黄苦笑道:“我现在充满了为什么要来这里的疑惑。”
阿黄打量了小赵一眼,认真地说道:“我也疑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唔,我说我只是想来看精灵的,你信吗?”
“什么精灵?”阿黄一头雾水。
“云大人亲自手绘的精灵姐姐,我第一次看到精灵姐姐的画像,只觉得‘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在我心中瞬时有了具体模样,仿佛山鬼就真切地站在那山阿之间,薜荔为衣,女萝作带,顾盼含情,巧笑倩兮。”
战场上,明军和叛军疯狂厮杀,生命在激烈的碰撞中消逝与挣扎。
而远处山峰之上,却于此时朦胧地勾勒出一位身着戎装的倩影。
那轻盈身影静静地驻立,与周围山川融为一体。
一阵轻风拂过,她优雅地抬起右手,轻搭在一张古朴长弓上。
在她的轻抚下,弓身开始微微颤抖。
她的目光穿透夜色的帷幕,注视着前方的战场,偶尔,她尖细的耳朵会轻轻颤动,仿佛能够捕捉到夜风中传来的微弱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