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辣手摧花
“杨公公的意思,末将已经明白。”云峥取出一口玉如意,轻轻叩着桌,平静道。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司马楠此刻目光化作一片清水色,在云峥身上来回逡巡:“云参将如此风貌人品,智慧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门外,三大土司耳朵贴着墙壁,一边窃窃私语。
如今到了关键的转折点,他们要商量人生大事。因此,三大土司皆是一脸肃穆,就连那平时最喜欢嬉笑的乌撒土司,脸上也仿佛笼罩了一层令人感到陌生的假面。
三个土司凑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云峥等人从未见过的气氛。
乌撒土司道:“云参将果然准备受那杨荣的拉拢。”
杨荣,万历皇帝亲信太监,奉皇命坐镇西南,承担征收矿税之责,权柄之重,一时无两。
永顺土司疑惑道:“可我们入此局,目的是为了除掉播州杨应龙。借了杨荣的势,固然可以不用担心田家堡的威胁。可杨荣是杨应龙的结义兄弟,入了他门下,又如何除杨应龙?”
此言有理。万历朝并没有一个云峥参将,但以杨荣的权势,投入他门下足以将云峥这个不存在于档案里的参将变成事实。
然而这只能解决短期问题。
乌蒙土司最是机灵,当下给出了自己的分析:“投入杨荣门下,即可获得正当身份,联络大小土司,如同旧时武林盟主一般,啸聚群雄。以大义召之,成一呼百应之势。杨应龙虽强,哪里敌得群雄夹击?”
永顺土司叹息一声:“‘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即使结成这样的土司联盟,也必人人心怀鬼胎。如今五大名将都被扶桑国的织田信长拖在了朝鲜战场,靠这帮乌合之众,真的能击垮虎踞西南的播州杨氏吗?”
三大土司对这个道理当然再明白不过。
在现实世界中,他们本身也参与了对奢安之乱的讨伐。但乱军仍能横行八年之久,甚至水西安氏至今未被剿灭,不正是因为他们这些土司各怀心思,皆欲自保,迁延时日的缘故!
乌蒙土司拍了拍永顺土司的肩头:“那兄以为这个时间上,四川巡抚李化龙是主战派还是主抚派?”
永顺土司心底洞明。
在现实世界中,正是李化龙挂帅,率军平定了杨应龙之乱,将播州改土归流。
“所以,杨荣只是一个跳板?”
土司们以勾心斗角度日,都是千年的狐狸,永顺土司当然是一点就透。
“不错。”乌蒙土司道:“我印象中,现实里杨荣是因为征收矿税,在滇云激起民变,被百姓乱刀斫杀。而朝廷对变民也没有严肃处理,杀了几个小卒子背锅了事。”
三土司相视一笑。能集结成千上万的变民,反对朝廷的矿税政策,幕后主使又怎会是寻常的百姓?
而杨荣这种皇帝的白手套,吃相太过难看,死就死了,无非是一颗用完的弃子而已。
乌撒土司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那位神宗爷虽说沉迷吸阿芙蓉,可他如今还没有老,脾气恐怕不是太好。”
永顺土司点头:“杨荣为了收矿税的便利,和杨应龙结拜为兄弟,当然是得到万历皇帝的默许。但是织田信长和杨应龙一北一南,让万历爷两头受气,皇上恐怕也是想将杨应龙食肉寝皮的。”
这其实不用多说,看现实时间线上李化龙剿灭播州后直接加封柱国就知道了。
何谓柱国?南北朝时赫赫有名的枭雄宇文泰,开创了著名的府兵制度,又建立了名为西魏八柱国的集团,而宇文泰本人也只是八柱国之一。
到明代,柱国是国家的极品勋爵,官阶则是正一品。其含金量,看另外几个受封柱国的名字可知:
大破陈友谅、攻破张士诚,与常遇春挥师北伐攻破元大都的大明朝开国元勋——徐达。
弘治正德两朝文坛领袖、一手扳倒权宦刘瑾的政坛不倒翁——李东阳。
万历朝首辅、提拔了戚继光和李成梁、完成了一条鞭法改革的一代名相——张居正。
“如果能拿下杨应龙的人头和播州的千里沃野,区区一个杨荣的性命,对帝王家又算得什么?”乌蒙土司负手于后,扬首道:“主抚派贼子,国家蠹虫杨荣的首级,正是结交主战派领袖李化龙的进身之阶。”
显然,三大土司已经心底洞明:此时投入杨荣门下不过是权宜之计,待得时机成熟,则少不得要借他杨公公人头一用。
永顺土司亦笑道:“当真是英雄出少年。看来这场幻境,咱们是能生离了。从头到尾,云峥既没有投入自己的一兵一卒,也没有付出自己的本钱,连贿赂杨荣的钱都是从田府抢的,这无本生意,来回反转,当真漂亮。”
这是背后的评价,故而发自真心,并不像平日里在云峥面前当捧哏时逢场作戏,出于逢迎的必要。
然而在永顺土司的心中,却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在云峥屠灭田家时,永顺土司一度也曾心潮澎湃。而此刻宛如老辣政客般的云峥却让他隐隐有些不适,仿佛不愿意看到这样一个少年会有为达目的投入权宦门下的一面。
也许,人类终归是崇拜英雄的,一个强者往往得到的只是敬畏,而不是崇拜。
乌蒙土司挽住两个好友的脖颈:“所以呢,咱们弟兄仨还得学习一下。他们汉人这花花肠子深得很!咱们平日里读的汉书也够多了,偏生却学不会这样的狡狯。说起来,那王弄土司沙源的世子沙定洲,倒是厉害得紧,平日里作风打扮,与汉家儿郎一般无二,还攀附上了沐王府,做了沐家的干孙子。”
做了沐王府的养孙,几乎就是云贵的小王爷。这含金量,不言自明。
“沙公子是西南天字第一号青年俊杰,不知道比云参将哪个更强?”永顺土司道。
“云参将宛如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剑,沙公子也有足智多谋的名声。”乌撒土司道:“假若这两人能来场龙虎斗,那是再精彩不过的事儿了。”
三土司突然沉默。
私心上,他们当然希望云峥斗不过沙定洲,哪怕在这个幻境里要靠云峥才能活下来,出去之后,云峥作为主张改土归流的西南巨擘朱燮元的得意门生,很可能要与他们互相拔剑相向。
但直觉上,又隐隐感到沙定洲未必是云峥的对手……
而雅间当中,司马楠已经向云峥优雅地探出了芊芊玉手。
很显然,云峥如果想要投入杨荣杨公公的门下,必须要有所表示。
云峥依然从容地敲着手中的玉如意。司马楠打量了一下,是件宝贝,但分量不够。
“玉如意,指挥倜傥,一坐皆惊;金叵罗,倾倒淋漓,千杯未醉。”
云峥口中唱道,唱声略有些凄怆。
“云参将用的是何典故?咱家也算熟读古书,怎么没见过这句?”
云峥叹息道:“你自然没听过,这是清朝人的辞赋。”
“清朝?华夏五千年,哪有这一朝?”
“永远没有就好了。”
云峥说着,拔出腰间七星宝刀。
“公公,此刀如何?”
司马楠顷刻美目异彩:“寒光凛冽,造极精巧,价值不下万金啊!若将此刀献与杨公公,重用云参将是稳了。”
“公公偏头痛。若想根治,确实用得着此刀。”
司马楠还没明白云峥是什么意思,云峥突地探出左臂,如同飞云急电,将司马楠的脸重重按在酒桌上,七星宝刀手起刀落,似斩鸡头般,将那“司马姑娘”的头颅一刀斩落!
“借公公头颅一用。”
云峥斩下司马楠头颅,提在手中,抓了一樽酒一口饮尽,大步如飞,摔门而出!
司马楠那惊恐的首级上,眼底仍然蕴着不可思议的神色。
三大土司都傻了眼。
云参将究竟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