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岚滴之盗奘遗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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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世事无常

论辩如火如荼,泪儿不理陆浩然质问,却反问道:

“银子是她自己家本分赚来的,她花的是自己家的钱,医治的是自己的猫,又干旁人何事呢?你妄自言论他人做事不该,这般管束他人的行为岂不是可笑。”

陆浩然听闻言道:

“那如此说来,话是用我自己的嘴说的,说的是我自己的言论,对的是我看到的事情,又干你什么事呢?若师妹说我可笑的话,你不是更可笑么?”

泪儿想了想言道:

“但是没有哪家律法规定,富裕的人家必须要将自己家的余银全拿去救济行善啊!那样的话还要官府做什么呢?行救济之事不是各郡府衙的职责么,越富的人家捐得税金越高,这你没得说了吧!”

陆小哥闻听,叹笑无奈道:

“你说得不错!行救济之事却为官府衙门当职,可师妹也不要忘了,人活着要有自己的本分,你身为人子,当然也有你该尽的职责。就如我等被师长指示要与你来辩驳这论题,我等也无选择余地,如若可以择选,我又何尝愿意做这立场?与自己同窗为敌!?…

…可如今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我必全力为之。人活着就有天职,富者达也,达者应兼济天下,这就是为何上天会眷顾他们,使他们运佳势顺,与常人一样付出却回报甚丰,远过常人百倍…

…如此这般,天时地利人和,加富贵在身之后,为救一无药可医的玩物花猫却使银子如泼水,岂不是妄受天恩?…

…你我皆为天朝子民,受教多年,这敬神爱物的道理还用我多说么?天下百姓皆为一家,四海之内原为兄弟,恶劣懒惰之人理当罚之,但凡良善勤励之人,天灾人祸加身,受苦受难,钱多的实在花不出去的,不该扶危济困,救同胞脱离火海嘛?这位小姐太过任性,怎能如此为人呐。”

此时,陆浩然那股凛然之气,叫松山堂众人皆是暗叹了声

‘不妙!’。

泪儿也叫他这下子给说愣了,她身边的游竺见状况不妙,便抢前一步,肃声说道:

“可女孩与猫日久情深,人对万物有爱,所爱至极,又有何错?爱己物与爱己无异,乃是理所应当。你这胡乱拿来天理伦常便往刘家小姐身上施压,岂不是毫无德行、肆意污蔑!”

陆浩然正色道:

“非也、非也!小姐爱猫,无错,当然无错!不过上爱乃无种族之爱,万物平等;中爱则只爱及同族;下爱则爱及异族,而非爱同族。如今世道尚有饿殍在野,利之与野兽,而不与人,岂不荒诞?…

…若师妹坚持己方立场,岂不是意喻我天朝存下爱而弃上爱、中爱,言我天朝乃蛮荒之邦、与野兽同伍?”

游竺听闻便又反诘道:

“那你和刘家小姐是同种同族,却为何如此诋毁于她!与我等同窗却又恶言相加,胡乱搬弄是非,你的大爱又去哪里了?照你自己言说的你自己本不就是个笑话么?”

此时,陆浩然突然面露笑容,摇头晃脑道:

“非也、非也!就是与众位都属同窗,与刘家小姐也是同种同族,在下才斗胆劝慰,望众位不要执迷不悟,于歪道上越行越远,俗话说的好,小人之言甘若酪,良药苦口利于病,各位同窗要体谅在下一片苦心啊!”

双方此番展开论难,据理力争,都是实力不俗,众人看得俱是呆了。

等最后陆浩然这一言道来,泪儿和游竺便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直往下乱望,想求本堂同窗相助,可她俩看到的却是几十人尴尬的神情,看来是到此为止了。而龙嶙堂处,此时,那帮纨绔子弟正对着台上的两个姑娘品头论足,乱作一团。

“苦什么苦!那小猫多可怜,我听了这事都要哭了,你却无动于衷,还在强词夺理,你这人真是铁石心肠!哼!又不是我爹,凭啥教训我呢?!”

泪儿还不想放弃,急得耍赖起来,见她这样,游竺也觉得不妥,便使劲拉她。

听到此处,台下龙嶙堂的小子们哈哈大笑起来,松山堂众人则是摇头不止,小乙更是用厚掌拍在自己额头,从上往下抹搭了遍糙脸道:

“唉…完蛋…”

“哈哈,师妹见笑了,承让承让。”说着陆浩然一打恭。

“你你你,你还笑!!”

此刻,博士王大钧见状言道:“怎样,你们还要继续辩下去么?还是到此为止。”

“我不跟他说了,他胡搅蛮缠!哼!”小泪儿气道。

“学生听从师长安排。”

王大钧此时断言道:“那好,互辩到此为止,下面你们两方可以陈词了。”

“我先来!”泪儿此时举手道。

陆浩然见状,只是叹笑着摇头,王大钧见她这样便说道:

“本来也是该你先来的,请上前一步,作策论陈词。”

泪儿将双手掌心向内交于胸前,行过礼后,便凄凄道来:

“人乃万物之灵,对其他生灵都应怀抱博爱之情,想我族类千年来受神祇恩泽、万物衬托,才有今天这般统帅众生的地位…

…俗话说‘蝼蚁尚且偷生’,如今何况一只有血有肉的小猫,它本来就病痛加身,求生之念更是强烈,想是它自己想能多陪主人一日,便多一日的温存感念,主人看着它这样怎能不管!…

…为人处世要讲人性良心,至情至真的人才有人爱。人对万物皆有情,日久天长,就是对着块木头做的桌椅板凳都会产生情愫,这小猫从小与刘小姐相伴,两者之间的依恋之情想必深厚,难舍难分…

…再说,那家小姐又不是倾家荡产救治一只小猫,只不过用自己平常积攒的零用银两换这小生灵多活几日而已,看着小猫垂死求生,主人虽无回天之力,但这样做了,便能叫它多活几日,让小猫再多受几天主人的爱宠,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于情于理皆是无过…

…想这家小姐能对一只小猫如此深情,更何况于人,有情有义之人见万物都是一般对待,根本谈不到厚此薄彼。对方陆师兄穷说什么上、中、下爱便是瞎掰!为了输赢之事强词夺理而已…

…我对此事的主张,便只是单纯的仁爱和情义,可这说辞于无情无义之人便是对牛弹琴了,做人要有情义,无情无义之人最终必得众叛亲离、孤寡之命,我说完了。”

泪儿说完这最后一句,便冲着陆浩然吐了吐舌头,然后抹了抹眼泪跑回自己辩桌后面去了。

台下众人此时听着小泪那哀柔的嗓音、凄婉动情的演说,很多人便都沉浸在对这双主宠的生离死别中,甚至有人掉下眼泪来。等秋芷泪说完,台下掌声四起,唿哨一片,龙嶙堂那边甚至有人大喊着‘泪儿,我爱你!’‘做我媳妇儿吧,小泪师妹!’。

松山堂众生徒见状,心里便是一松,想来这陆浩然想要翻盘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这时,只见龙嶙堂辩桌后面,陆浩然正给泪儿刚才的演说鼓掌,看上去倒不像虚情假意。等师长示意请龙嶙堂上来做策论陈词,周遭安静了下来。那陆浩然落落大方的走到台前施过礼,朗声问道:

“众位师兄、师妹可曾听说过医馆大夫那套‘见死不救’的道理?”

坐在她不远处的官静眉头一皱,松山堂的郝嘉惠听闻他问得这句话后,突然说道:

“糟了!”

泪儿此时站起来说道:“我没听说过,大夫悬壶济世不就为了治病救人么,你别又是要胡扯了吧?!”

陆浩然见她这般说了倒也不急,给她打了个恭,说道:

“各位师长、同窗,还有秋师妹,且听我慢慢道来。”

这时,陆浩然突然收了笑容,双眼中立时充满一股萧愁、忧郁,他定了定神淡淡说道:

“其实这‘见死不救’的道理,我头次听说的时候,也是不解,但知晓其中道理后,也觉得虽难以接受,但冷静想来也本应如此。”

叹了口气,他继续说道:

“这道理,是小生在救治我父亲大人的那段日子里,知晓的…家父自我小时候便一直伤病缠身,到我八九岁时,已经病入膏肓,在下家中原本还算殷实,但为了给家父治病,耗费家资巨万。除了一些田产,身边再无余银可用,我记得那年我爹临走前,也是这个时节,窗外秋实硕果,窗内却一片萧索…

…最后一次给家父请大夫诊治时,那位大夫进了屋,诊过脉,在我爹房中环顾一遍,便开始收拾药箱,哀叹一声就要离去,我家人不解,信誓旦旦道:

‘大夫您不必为了诊金担忧,我家还有些田产可以抵资。’

可大夫只说了一句:

‘医之大道者,见死不救也!’

说完,便转身离去…

…当时我和娘都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此刻,爹爹突然唤我到身边,他对我说:

‘我儿,大夫说得不错,这见死不救是大道理,若是见到病患已无药可救,却又依着家属的意思勉力相救,最后人救不过来,还要赔上最后的活命钱,甚至以资抵债…大夫他,这是为活人着想,为了你今后的生活着想,你不要怨怪于他,他是个有医德的好大夫。’…

…此时想来,人且如此,何况是只花猫,想自爹爹走后,我家道中落,便吃顿肉也是难事,但好在还有爹爹留下的田产,不出几年,我家回过气来,我便能上得起这鸣鹭学院了,这也算是托了那位大夫的福…

…人有旦夕祸福,朝生暮死本是常事,今作富贵家,明为乞丐客,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可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半两银困死好儿郎。’这十两银子,如若到了困难之极的时刻,便也能派上大用场…

…老话儿不是说得好么!‘饱带干粮、热带衣’,今朝虽为富贵家,但也不能不为今后做打算。虽不强求济世于民,但也要为了爹娘至亲与自己留些后手,咱们天朝的习俗是儿女要奉养年迈的双亲,意为孝道。如此说来,这般过完今天便不想明天的行事,实属不该,所以,…

…对爱宠情深不舍,虽也为人之常情,且我与诸位皆无二样,谁没有爱怜过什么呢?可于大道理来讲,却不可溺爱,浮沉于这爱怜之中,反倒失了做人的本分,愧对今生枉为人了…

…各位师长、同窗,学生陈词完毕,就到这里了。”

陆浩然说完,转身回到辩桌后边,这一刻,全场如肃冬般寂寥,就连树上的鸟儿都悄不做声。小哥抬头望去,只见远空荡尽浮云,如涤洗过般纯净碧蓝。

此刻,他双眼的神情也如这碧空一般干净安详,叫松山堂众女孩看了,不由得心中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