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月华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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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纪微

纪昭昭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入了深夜。

她抱着被子缩在床角,盯着眼前怼过来的两张清秀脸庞,两个眼圈红红的,活像只受了惊的可怜小兔,“这是哪里?你们是谁?”

花月愣了一下,挤出个温婉和煦的笑,放柔了声音:“奴婢是花月啊,殿下不记得奴婢了吗?”

“花月?”纪昭昭揉着眼,莫名觉得熟稔。

又一个声音轻轻柔柔,“殿下,你看我,我是季春!”

纪昭昭揉着眼,在记忆里搜寻了许久,才将两人的姓名对上了脸。她抱着被子抽吸着咳了几声,又干咽下几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花月,我渴了,想喝水。”

“好,渴了好,渴了好啊。”花月眼睛一亮,满眼心疼地看着缩在墙角的少女,转头便对季春吩咐道:“好妹妹,我先陪着殿下,你去给殿下端壶水来。”

季春应了,没过一会,她就端着盘托上了床廊。她将盘托放在床头的柜子上,提起茶壶,斟了一杯茶水递到纪昭昭眼前。

“殿下,请喝茶。”

纪昭昭呆愣着,茫然就望着季春。

“还是给殿下自己动手吧。”花月笑了笑,接过季春递过来的茶杯,两眼弯弯地看着她。

花月打趣道:“瞧你这架势,恨不得替殿下去把水喝了才好。”

季春哑着声低笑,“这确是我的不对。”又转头看向纪昭昭,声音轻柔:“请殿下喝茶。”

纪昭昭从花月手里接过了茶杯,正想仰头一饮而尽,余光一瞥,却看见两张清秀脸庞殷切的望着她。她不太适应。说实话,这是她第一次被人这么关心,关心得让她分外紧张。

“殿下,怎么不喝啦?”季春柔声哄道。

纪昭昭红着眼,“你们别看着我,这样好奇怪,我不适应……”

“好,我们不看你。”花月拉着季春转过了身。

对着两人的背影,纪昭昭把水倒进胃里。还来不及反应,就听见花月在问:“殿下,水喝完了吗?还需要水吗?”

纪昭昭眼底的红痕胭脂越发明显。她声音喑哑:“还需要。”

花月接了茶杯再去倒水时,纪昭昭的眼角已经聚起了珍珠。

“好端端的,殿下这会子……”季春声音一顿,眼珠迅速地转,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吸了一口气,轻声问:“殿下可记得自己是如何坠湖的?”

“如何坠湖?”纪昭昭的思绪陷入沉默。她该怎么说?自己一心求死,在学校天台cos亚里士多德的小球、牛顿手里的苹果?

不过……她好像依稀记得有人推了她一把,回头的时候没见着那人的面容,只是那一件湖蓝色的公主裙,她的确印象深刻。

越往下想,头就越疼。

纪昭昭抱着脑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疼的却是咬牙切齿。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过脸庞掉落在锦被上,把花月吓了个好一心颤。

花月一边安慰纪昭昭,一边带着愠怒埋怨季春:“好端端的,你同殿下提这个做什么?”

季春抿着嘴,“我这不是……”

花月打断她,“你莫心急……”

纪昭昭不明所以,“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殿下可还要喝水了?”花月递过来一个斟满水的茶杯。

纪昭昭接过茶杯,正想要喝水,季春突然问道:“殿下坠湖之时,当真不觉得后背有人?”

花月捂上季春的嘴,“殿下背后当然是有人的,跟在殿下的诸多婢子难道就不是人了?”

季春还想再说些什么,花月又道:“难道当时你不算在殿下身后跟着?”

季春忽然就卸了力。对啊,除了被静妃娘娘叫走的洗桐,当时跟在殿下身边的,除了贴身伺候这几个,殿下身后还足足跟了十几个三等宫女……这要是一一盘问下来,先不说殿下能不能支撑得住,就是她自己,都不好说能从嫌疑的名单里面摘出来。

“花月姐说得对。”季春静下心点了点头。又看向纪昭昭,“都怪我没照看好殿下,今后季春要更对殿下上心了。”

纪昭昭缩着脖子啜饮茶水,余光轻轻地往上瞄。她愣愣地答:“没、没事。”

花月又叹了一口气,“可惜这天太晚了,也忘了问傅太医今夜里有无轮值,不然咱也是说想再请他过来瞧瞧。”

“这个傅太医,他很厉害吗?”纪昭昭昏迷期间也不是全然无知。这会子听花月又提起这个人来,她不免也进了些心。

“这个傅太医嘛……”花月的语调有些延续,像是在回忆什么。停了一会,花月才说道:“这傅太医的生母与宸妃娘娘是手帕之交,青梅竹马的情谊,自然是要比别的太医好些。”

纪昭昭咽下一口茶水,又问道:“宸妃娘娘?是我的生母吗?”

她虽然继承了原主的记忆,但皇宫中关系错综复杂,一时半会她也捋不清谱系,再加上原主本就……不太靠谱。她也是个不太靠谱的,单只看个《红楼梦》,她也没分清楚贾政跟贾琏是个什么关系。

谁知道季春的动作就大了,一双秋水似的眸子紧紧地盯着纪昭昭。不知道的,还以为纪昭昭说错了什么。

纪昭昭也就是这样想的:“我说错了吗?”

花月接过纪昭昭递过来的空茶杯安慰道:“你没说错,宸妃娘娘是您的生母。”

纪昭昭若有所思地点了头。原主的生母是妃位,又封号为“宸”,想必是个盛宠的,那为何在她溺水之时,听到岸上有人在说原主却是个薄宠的公主。

就在纪昭昭犹豫之时,花月又开口了:“只是早年你未养在宸妃娘娘膝下,也不愿称之为母,宸妃娘娘焦心,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托了我们姐妹众人好生照料你。”

“那我早年是养在哪位娘娘膝下的?”纪昭昭突然问道。

季春答:“是静妃娘娘。”

“静妃娘娘?”纪昭昭嘴唇微动,脑子里蓦然闪过一些片段。

原主和二公主纪敏相处的一些瞬间:纪敏总是穿着新衣,原主只能捡着纪敏穿剩下的衣裳穿;纪敏所求必应,原主求了还要挨骂;纪敏的首饰丢了,堂而皇之地怪到原主的头上,静妃娘娘罚了她不许吃饭。

堂堂一个公主,怎么混得跟乡下丫头一般?纪昭昭扶额,也难怪外界都道五殿下纪微无能无德了。

一株沟壑里生长出来的野蔷薇,如何能比得上御园里精心培育的牡丹花?

纪昭昭在心底盘算了好一会。既然这位生母的封号为“宸”,那在皇帝眼里必然也是个白月光般的存在,若是她能与原身这位生母搞好关系……

纪昭昭问:“那这位宸妃娘娘如今住在哪个宫里?”

花月顿时就愣住了,想不到如何回答自家殿下的这个问题。

相较而论,季春更显得口直心快了。她断然答道:“宸妃娘娘现居在冷宫之中。”

冷宫?!

纪昭昭倒吸一口凉气,原主这生母是做了什么?竟然把自己送进了冷宫?

她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一点希望碎成了渣。心底连连感叹,难怪原主年纪轻轻就居于她人屋檐之下,也难怪原主分了宫殿后就性子娇蛮得一发不可收拾。

少时不可得之物,终究困其一生。

纪微是如此,纪昭昭亦是如此。

花月见纪昭昭想得出神,也知她黯然伤心,和声劝道:“宸妃娘娘过得并非殿下思索的那般不堪。”

“那她怎么住在冷宫里?”纪昭昭想不明白。

季春倒是想搭话,却被花月眼神上的警告给吓得缩回了话风。

花月笑道:“我们这些个做宫娥奴才的,是不能妄议主子。若是殿下受了凉伤了心,想要寻了血亲的生母宽慰,不妨等身子养好了,再亲自去冷宫里见一见宸妃娘娘?”

这话说得倒是精彩。

纪昭昭虽点头,目光却是在拔步床里乱瞄。

不经意间,她就看见榻架上供得好好的一只藕莲般晶莹剔透的白玉如意。

纪昭昭一双狡黠的目便黏在上面。她只依稀在记忆里找到点片段,应当是某年某月某日,原主分殿之时皇帝赐下的。“那是什么?雕得好精巧哎。”

花月顺着纪昭昭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这只白玉如意……”

“怎么了?”纪昭昭问。

季春道:“这只白玉如意,是殿下向陛下求来的。”

“我求来的?”

花月说:“这藕莲玉如意乃是一对,一只在殿下这,另一只在殿下的未婚夫婿、降北王府方怀风方世子那。”

季春向纪昭昭解释:“就是今日殿下坠湖之时,秋玉请来搭救殿下的那位贵人。”

原来如此。

纪昭昭回忆了好久,隐隐约约想起方怀风说的几句话。

“他似乎厌恶我?”

季春不说话,眼神倒是偷偷往外瞟。花月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殿下可觉得身子还有哪里不舒服?”

纪昭昭摇了摇头,“暂时没觉得哪里不舒服。”

花月又道:“既然没有哪里不舒服的,殿下不若就再休息一下?明早奴婢再喊了婢子去请傅太医过来瞧一瞧。”

纪昭昭想了想,也点了头。她是有些累了,头晕乎乎的,这会子不过是为了原主的身份在好奇,才强撑着几分精神劲。

“那奴婢就伴着殿下睡在这边上了?”花月试探着问。

纪昭昭应了,蜷着身子缩进了被子,“那你和季春会一直守在我身边吗?”

“会的。”

床廊外有风吹进,垂珠的链子碰得叮当响,烛火跳动着,将廊外的影子映在窗柩糊的罗纱上。

花月起了身,附在季春的耳边轻声说道:“现已入了秋,夜里又寒凉,怕是会冻着殿下,我去把窗户关上,你先在这守着殿下。”

季春迷迷糊糊的颔了首,没再说什么,只由得花月提着盏灯下了床廊。耳畔隐隐约约听到花月问了声:“你怎么在这里?”

拔步床外的动静不大,再加上季春和纪昭昭睡得沉,自然没什么人会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花月沉着脸看向窗外的男子,眉心微蹙:“你来干什么?”

窗外人嬉皮笑脸,“这不是想花月姑姑了嘛,平日不见的,也不怕我思念成疾。”

花月余光瞥向男子,眸子往上一转,移开了视线,“有事说事,没事就滚。”

“娘子怎么这样……”窗外人不满地怪叫一声。

“谁是你娘子?”花月呸了一声,眉心拧得更紧,一只玉白的手扶在纱窗上,顺道就要抽走支撑的木杆。

窗外人抢先一步扶住纱窗,抓住木杆的另一端,低低地笑出了声,“谁说你不是娘子了?”

花月瞪了他一眼。

那人改口道:“小娘子,也是娘子。”

“少贫,说正事。”花月认真道。伸手要去揪他的耳朵,“以娘娘的行事风格,我不相信你会无缘无故的过来。”

“让你猜到了,娘子真聪明……”窗外人心虚地看着花月的眼睛。他挠着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娘娘让我过来瞧一瞧五殿下……”

“没死。你瞧完了,现在该走了吧!”花月没好气的说道。

窗外人意犹未尽,却也不敢惊起高声,只得在窗柩后低声抱怨:“娘子别这么绝情嘛。”

花月一听,迅速用行动证明了她对这个称呼的不喜:趁着窗外男子不注意,重重的将窗柩给合上了。

当然,有个倒霉蛋的手就这么一瞬间被夹在了窗柩底下。想叫又不能叫出声……他涨红了脸,咿咿呀呀地发出了几声惨叫。

拔步床内传来季春的声音:“花月姐,外边是什么动静?”

花月憋着笑喊:“噢,没什么大事,有只耗子窜到殿门前,我方才在撵他走。”

“噢!”季春迷迷糊糊地答:“看来明天得与孟初她们说一下了,殿下身体这般弱,耗子又脏,谁知道身上沾了什么。我看呐,咱就应该在苑里撒些药,得毒死了才好。”

花月抿着嘴角笑,“这耗子脏的很,是该毒死了才好。”

窗外声音微弱:“娘子……”

花月低喝:“还不快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