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关于天野诗
夜班的电车空无一人。
桐山凉和天野诗就这么面对面地坐着。
桐山凉抬头,但目光恰好对上天野诗看来的视线。
天野诗往耳后捋了一缕发丝,少女在这一刻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空气里满是尴尬的气息,他们就这样保持安静足足一分钟。
“对不起,今天。”天野诗低眉说。
“没事的。”桐山凉随口说。
“我有跟你说我家里的事情吗?”天野诗靠在玻璃上。
“没有吧。”桐山凉问。
虽说两人好像已经呆在起很久了,但他其实对于天野诗私下的生活并不了解。
“十年前今天,我爸妈离婚了。”天野诗低头看着地面,手指无意义地缠在一起。
这时桐山凉看不清女孩的眼睛,她藏在阴影里的眼睛里不知道是什么情绪。
“所以今天算是你一直记住的日子了?”桐山凉问。
“不算,”天野诗笑了笑,“但他们离婚前几天是我十岁生日,那天,我爸爸带我来的。他是一个很精英的爸爸,就像广告里‘精英顾家好爸爸’一样。但那天他一身酒气,就坐在你的位置,一句话也不说。你猜发生什么了?”
“你爸妈吵架了?”桐山凉试探着问。
“差不多吧,那天我很害怕,”天野诗说,“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就不敢说话,等到了顶点的时候,他跟我说,‘天野诗,如果爸爸妈妈离婚了,你也不要害怕哦’。我一下子就哭出来了,我踢他踹他,他安慰我说只是开个玩笑。
但那不是个玩笑,我回家的时候,家里乱七八糟,桌子上还摆着我的生日蛋糕,给我准备的生日蜡烛满地都是,盘子碎了一地。我问他妈妈呢,他说妈妈不舒服,回老家了。他说完就去睡觉了,喝了酒的他鼾声真的很吵。”
“之后呢?”
“后来我就一个人摆了蜡烛,给自己唱生日快乐歌,吹灭蜡烛的时候我许愿妈妈明天就回来。”天野诗闭上眼,她没系紧的马尾辫散开,“后来他们都走了,离开的时候就剩我一个人,刚开始的时候,我很害怕,睡觉前要把所有的灯都打开,我怕衣柜里会蹦出什么怪物,所以我睡觉的时候就面对着衣柜,一直盯着它直到睡着。”
“你……怕黑吗?”桐山凉问。
“怕,那些天我睡醒的时候浑身都是凉的,我有时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外面天黑了,我就害怕,所以我把电视声音开到最大,放新闻,这样就没那么可怕。”天野诗出神。
“我也喜欢在八点的时候看新闻。”桐山凉认真地说,“那会让我有一种一天结束的感觉,就像……嗯……机械关机前的仪式……”
“可我讨厌一个人,”天野诗直视桐山凉的眼睛,“我看新闻是因为我害怕,所以听着那些人念叨来自全国各地的新闻,我就好像能看到新闻里的人在我边上陪着我,这样我就不是独自一个人了,就没那么害怕了。”
“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桐山凉不知道说些什么。
坐在电视前的孤单少女,每天晚上被孤独吞噬。
“那后来呢?你妈妈一直没有回来吗?”
“回来了,但她变了一个人似的。”
“之后的事……”
“我加入了地下偶像,因为那是我妈妈年轻时的梦想,她年轻的时候是个演员,直到遇到了我爸才成为家庭主妇。她觉得如果她能够成名的话,我爸就不会离开她。所有的问题一定是她不够美,不够有名气,所以她拼了命地想要我成为她理想中的那个人。”
她妈妈是为天野诗好么?桐山凉心中忽然冒出这个问题。
“刚开始我不太适应,可后来我想明白了,只要妈妈在就好吧,只要她不离开我就好……我什么都可以做的……”天野诗抱着膝盖,蜷缩像只猫。
桐山凉愣住了,这个瞬间忽然就明白天野诗为什么要那么努力认真了。
“可有一天我回到家,忽然发现家里又没有人了,我才突然又明白原来我的家这么空荡,这么安静啊,安静到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必须开着新闻才能不害怕的时候……以前我回到家我都会说‘我到家啦’,然后我妈妈会围着围裙出来帮我拿书包。”天野诗出神了。
“她去哪了……”桐山凉试着问。
“她病倒了……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天野诗轻声说。
那简直就是寂寞到让人叹息的场景啊,就像你养了一条听话的小狗,每天回到家它都会摇着尾巴扑到你的身上,你们这样相处了多年,直到有一天它去世了,你回到家再也听不到它吵闹的吠声,这个家里从未如此安静,一切都像是幻影。
桐山凉忽然有些心疼这个少女,在这样狭窄的空间里,浪漫的氛围可以随时升起,只要他微微俯身就能贴近那个女孩的脸庞,只要再进一步他就能给她一个巨大的熊抱,可他又小心翼翼地收回了这个心思。
车厢里沉默了很久。
“听起来很可笑是吗?”天野诗打破沉默,她理了理裙角,压在身下。
她吸吸鼻涕,挤出一个难看到极点的笑容。她悲伤得嘴角向下,却硬要扯起腮帮子,笑得像个流泪的小丑。
她低着头,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她的睫毛投影在脸庞上,看上去微微发颤。
“我明白你的感受。”桐山凉轻声说。
他微微抬头,忽然看见天野诗的眼睛里映着整座城市,他触电似的,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一下天野诗的手。
天野诗却猛地握住桐山凉的手,她彷佛坠入深水中,焦急地寻找可以支撑身体的点,直至找到把手跃出水中,抬头后目光与桐山凉相遇。
橙色的夕阳层叠着深灰色的云,有的地方暗得只剩下剪影,红色的车灯穿梭在高架桥上,闪烁地经过一栋栋住宅。列车里冷白的灯光明亮,偶尔滚动的广告无人在意。
天黑得很快,橙色在列车出站的瞬间就已经消失,只剩下灰黑色的天空,和连成线的车灯,以及一排一排亮起的黄色路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