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行刺者
谢停川不是常到医馆做客的人。
在他还在行江湖上那些事儿的时候,他便不常去,许是觉得伤得重了,寻常医馆也难以处理,伤得轻了,也没必要浪费时间躺在医馆里,他向来是个打算周密的人,伤得重与轻都有说法,那一来二往便也很少去了。
只是他也是曾见过医馆的模样的,这平楚地方不大,医馆却是比之西都繁华处无不及,向来如沈点影所言,这地方实在适合植物的生长,千万株药草便攀在了山谷之间,采药人们接踵上山,从山上采下来一株又一株谢停川也不识得的药草,有的被送去了繁华的地方,有的便留在了这里。
这里有采不完的药,所以有数不清的采药人。
谢停川将那姓崔的男子送到医馆,还好心地替他付清了诊费,在那柜台瞧掌柜比着单子抓药之时,便瞧见四五个采药人来送药,医馆的伙计将他们迎到后院去点药,那帘子一挡,谢停川便什么也瞧不见了。
他是个偶然才有好奇心的人,瞧不见了,他便收回了视线,等到掌柜将抓好的药递到他手上。
他拎着那药包回去找姓崔的男子,那男子腿上扎了针,本应是想起身迎谢停川的,谢停川按着他肩膀,他又施施然坐了回去,那男子嘴里应当是些道谢的话,说是应当,大约也是因着谢停川没怎么仔细地听,他有这么个毛病,同人交往时容易走神,但面上看不出来,也便不算作不礼貌的习惯了。
三言两语将那崔姓男子打发得妥当了,他一拱手便往医馆外走去,想着先回歇脚处休整片刻,再行进山去寻沈点影口中那男子留下的痕迹——即便是照沈点影的话来说,那男人轻功了得,就是留也留不下多少痕迹的。但谢停川称得上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他容不得自个儿将眼前这一条线索漏下,更何况事关他的剑。
他可是相当喜爱这么一把剑的,趁手的兵器不多得,趁手又不是什么遭人惦念的神兵,谢停川一度认为他应当能长长久久地用下去,可惜世上的人也并不总是喜爱神兵的。
他从医馆的台阶下来,正巧碰着对街在卖刚出锅的糯米糍,浓郁的米香乘着热气往他脸上扑来,他刚用了餐,照理来说是不饿的,却莫名地有几分馋意,于是他越过街面,同个黑衣男子撞过了肩膀,去买那香软的糯米糍。
店家老远便瞧见了他,一面热情地招呼着,一面用油纸包起个儿大的那个,早就候着谢停川的银袋子。
他用三文钱换来冒着热气的糕点,还没送进口,只听得身后有人高喊着:“杀人啦!”
“杀人啦!”
街上便乱了起来。
谢停川转过身,方才那撞得他肩膀还有些发疼的男子从医馆的窗户跳出,沾了血的匕首还在手里头,周遭的人受了这一变故,腿软的直摔在了地上,机灵的逃出了几步远,医馆里不断地往外涌着人,有个个儿小点的被挤在那门上,半天挣扎不出。
他心头有不好的预感,似是已经知晓的死的会是谁。他替那人付了诊费,那人转头却被人杀死了,他心里是不虞的,于是谢停川将手头还热着的糕点一掷出,牢实地砸到了那黑衣男子的背上,那男人转身将手里的匕首朝他抛出,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像那山寨中的任何一个人。
谢停川将身子一偏,抬手往那直飞的匕首刃上一弹,卸了那暗器的劲儿,再顺手截下。他想,这刺客不是那寨子里的人,他是替旁的人来做收尾的活儿的。
而谢停川正好对那寨子里的事儿有些兴趣,他捏紧了手里的匕首,也不知上边淬了毒没有,所以他小心地捏着刀柄,一运气飞身追上那刺客。
显然,这刺客并非沈点影口中那个“轻功了得”的男人,谢停川要追上他是相当轻松的事,不过三五步,他便跃到了人身后,探着手一按住刺客的肩膀,便被猛地转身来的刺客横肘击向胳膊——他知晓自己断不是谢停川的对手,便满门心思放在了摆脱谢停川的纠缠这一件事上。
他既并无玉石俱焚的打算,那么,男人这张平平无奇的脸,或许只是做了易容伪装。谢停川抽出空当想。
他咬得很紧,对方要隔开他的胳膊,他便将手头的匕首一换手,贴着刺客拦上来的手肘堪堪划过,逼得对方抽了劲儿,再侧身进一步,截步拦在了刺客身前。
谢停川并非是多言的人,否则他定要问一问这刺客杀了他方才救下的人,是否跟他谢停川有何过不去的地方。
开口是没开口的,他将步往后压,轻踩到刺客的胫骨上,顺带旋身避开了记直拳,托着刺客的小臂往上突地一抬,横过一掌击到了因如是而大敞出的腋下,他有意活捉这刺客,匕首早被他扔出,钉到了一旁的木柱上,便是这一掌也只用上了三分力——对方往后退出了几步,并未受到什么了不得的内伤的样子。
“谢停川。”
对方应当才是认出他,这闷在面具之后的声音,咬牙切齿的,谢停川也认不出声线。
他说:“阁下即然与我曾相识,便更不必遮遮掩掩。”
说着又上步运掌,待对方侧身避开时反手抽腕,扣住刺客往腰间欲掏出什么兵器的手,飞身旋踢到他后腰,那刺客撞到一旁的摊车上,哗啦啦撞了满地的木架,刺客倒在垮掉的摊车堆里,谢停川手上捏着从那刺客手里头抢来的圆球,视线从那刺客身上收了回来,落到手里正隐约发烫的圆球上。
那圆球轰地一声炸开了。
谢停川只觉得眼前一热,忙闭上了眼睛,灰白的烟雾煞时将他罩得死死的,连早就逃出他身旁有十数步的摊主人都摔了跤,像是踢到了门槛似的低声叫唤着,而后谢停川的耳边荡起了一阵风,那刺客从地上爬起后又想偷袭闭着眼的谢停川,他本能地抬手一档,拦下了一掌,往人小臂上的经脉一按,刺客手掌一松,谢停川稳稳地接到了另一把刀——这是方才他以为刺客要从腰间掏出的东西。
对方像是知晓即便谢停川暂时闭着眼,他也决计没法留下他的命了,便匆忙地往谢停川后背拍了一掌,谢停川踉跄了两步,等再站定时已听不到那刺客的声音了。
他慢慢地睁开了还有些发涩的眼睛,盯着满街的白灰和缩在角落的人们,还有那离得远些的,稍微安全些的位置的人,从窗户里探出脑袋来瞧这一幕闹剧。
谢停川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他转身往医馆里迈进去,这里面早就空无一人,或者说是没有一个活人,地上躺着那姓崔的男子,颈中有一道细痕,喷溅的血将医馆的床榻沾得通红,那遮掩得屏风上也尽是密密麻麻的血印,男子应是当场丢了命的,并无需再淬毒。
他迎着尸体又走了两步上去,有些失礼地翻看检查男人身上带的东西。
叫人不远万里地来取他的性命,这崔姓男子怕是不经意间带出了什么东西,或是知晓了什么,那刺客想必已经将东西取回,但谢停川还是抱着点侥幸——能发现什么的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