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黑衣人
薛上手里捏着最大的那颗馒头,对于先前他赞不绝口的炒笋尖此时也仿佛突然失去了兴趣,若非是他并未像冯了那般滴水未进,秦小风恐怕就真要怀疑他二人是否在饭菜中下了药了。虽然眼看着谢停川吃得最多,此时也未见有什么异常,但他还是觉得这排骨远不如中午时可口,兴许是搁凉了的缘故。
“薛上,你与冯小姐又是如何结识的?”
秦小撂下筷子时薛上便看出这人又要发难,奈何他实在选错了法子,甚至可以说是正中下怀,只是这一次还没等薛上说话,冯了便先开口了:“是我有些难以启齿的事儿要求薛大哥帮忙,一问之下,才知道你们在找萧前辈。”
这下秦小风再不好意思接着问了,薛上没落着说话的机会,便向秦小风敬了一杯酒,像是要感激他的惦念似的。倒是那先前一直颇为安分的黑衣人却突然挣出了些许响动,可惜即便他冲开了穴道,一时也奈何不了身上的绳索。薛上正对着他坐,自然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将身子倾出去以便瞧得更真着些,然后悠悠然地感慨了一句:“哎呀,好俊的少年郎啊。”
“他便是受命为山寨灭口的杀手之一,你可莫要小瞧了他。”沈点影接过话茬,然后趁机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薛上的脸来,她方才抠得认真,对那易容之术也算有了几分了解,奈何堂内烛火昏暗,他们二人之间又隔着一张木桌,实在难以就此看出端倪。姑娘总是面皮薄些的,怎么好总盯着另一个大男人看,待她看不下去了,便只好收回目光将方才的话续上:“可惜眼下寨子里的人都死了,他又嘴硬得很,问什么也不说。”
这样的人,实在可以称得上是有骨气的人,对于有骨气的人,薛上向来是佩服的,佩服,却又从来敬而远之,而他认识的有骨气的人是在不算少,这样一来二去,也让他这样性子的人变得不愿同周遭的人交好了,生怕惹上了什么“骨气病”,落得面对这么一大桌子丰盛的酒菜,还得咬紧牙关的下场。
当然,他并非为这黑衣的男子而忧心,薛上觉得一个屋子里若是有一个人替他忧着心,那便够了。
“沈姑娘不明白,这样的人大抵都是些死士,便是临死也不会开口的,实在没什么可用的,烧了埋了也不觉得多可惜的。”
说这话的时候,薛上面朝着沈点影,眼神却往那一旁端坐的冯了身上一扫,他这交情并不深的、大约也是有那么一些“骨气病”的师妹捏紧了衣袖,却也硬是没有开口,他霎时间便失去了兴趣,兴致缺缺地用筷子捡起盘里的炒豆吃。
“杀了吧。”他又突然开口,不为别的,只为他那不讨喜的师妹在碰着他的时候轻描淡写的一句“你在这川南过得竟还不错。”如此挂念,他实在是想不到另外的,足够证明他对师妹真情一片的法子。
冯了,他这不讨喜的师妹,瞪眼的本事比功夫还高的女人,愿意随他一道回到这酒楼里,除了为她这此刻被五花大绑的小徒弟,怕是没有别的什么原因了,而她此时虽仍梗着脖子,却也是实打实地欠下了这份人情。只是可惜,她断是不了解这酒桌上的三人,一个是心眼儿顶好的武家小姐,一个是一心寻剑的神游剑客,一个是道貌岸然的名号大侠,让这得叫他一声师伯的俊俏小子受的最大的苦,怕也就是饿会儿肚子了。
她自然是急的,薛上肯打赌,若是秦小风和谢停川不在这儿,怕是当着沈点影的面,冯了也要因方才那句话同他拔刀相见的。
他将炒豆拨住两拨,又搅搅筷子混在一起。口中越是停不下来:
“谢大侠不是方才寻到了一把刀么,我瞧你从进门起便在拨弄这刀,不妨就来试一试这刀究竟快不快,若是你使得趁手了,说不定还免得千里迢迢去寻萧大侠,一来二去的,也要折上不少时间吧。”
薛上可以感觉到谢停川莫名其妙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但谢停川向来是不会拆台的,他越讲就越起劲了:“谢大侠在隐居之前可是有了名的快剑,我想使起刀来也是相去不远的。”
谢停川是一句话还没说,秦小风就先要和他作对了,他还是那样开口前先用鼻子出气,像头养不熟的牛:“就这么杀了,怕不是正好承了你的意才好。”
秦小风便是这样的人,薛上想杀,他便觉得这刺客顺眼起来,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他的命了,他那师妹应是也听出了一二三来,肩膀一松,像是正斟酌是否要开口,倒是被沈点影抢了个先:“那不行,我还想套上几句话呢,省得你们一个二个像是什么都知道的模样,又什么也不愿意同我讲。”
“给他吃点东西吧。”谢停川将他这半天的铺垫都堵了回来,这会儿冯了算是彻底松了心,即便是带上了斗笠面纱,看起来也要自在不少。
沈点影离得近,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顺手抄起方才薛上刚搁下的馒头,塞到了黑衣人的嘴里,这副样子实在不甚雅观,他一张带着愠色的俊脸也被撑得有些走形,就在沈点影以为对方定要赌气将那馒头吐出来时,却见他的目光越过自己望了一眼桌上的某个人,然后便不太自在、又或者说是颇为艰难地将那噎了满嘴的东西嚼着咽了。
“沈姑娘说的这叫哪里话,我可从来都是有问必答的,你与其同个哑巴较劲,倒不如干脆来问我。就凭你抬举我什么都知晓,我便是现编也定叫姑娘满意。”趁那黑衣人嚼馒头的功夫,薛上又开始打趣了,他将语气拖得长,像是要让在场所有人都听仔细了似的,“要我说呀,就是这编出来的话才更容易令人满意,你既说那寨子里的人都死了,这件事便是不了了之了,至于真相究竟如何,任谁都可以随意编排,反正眼下已是死无对证,又何必非要再去计较呢。”
沈点影叫他说得一时语塞,但显然这番言辞是不足以劝住正在兴头上的侠女的,她猛一拍桌子,震得秦小风碗里的骨头都翻了个个儿,然后借着这平白拔起的气势向那黑衣人发问:“说!幕后指使究竟是谁?”
“......指使我杀害出逃之人的,便是这滔滔不绝惹人厌烦的薛上,我等皆受雇于他,他如今却害怕事情暴露,要你们杀我灭口。”那黑衣人终于开了口,嗓音也是颇为清冷好听的,难怪薛上并不恼怒,反而眉眼中的笑意更甚。
“看吧,我说什么来着,我还是快将这小子的舌头割下来吧,否则他可就要攀咬到咱们秦大侠身上了。”
“他这指控,我看也并非空穴来风。”秦小风仍旧是梗着脖子要同薛上争一个高下的模样,这于薛上来讲非但不是什么坏事,甚至称得上好事一桩,于是他颇为承情地顺着秦小风的话头往下讲:“秦大侠此言差矣,我受两句冤屈也便算了,若是秦大侠蒙了冤,那还要说秦大侠也非什么‘空穴’么,那……多失礼啊。”
他抵着脑袋一副顺眉顺眼的模样,却是掐准了心思要往秦小风这把火里添炭,秦小风也将桌子一拍,粗着嗓子吼了句:“你……!我看这桌上最该割下舌头的就是你。”
“使不得,没瞧着秦大侠蒙冤,还有我替你鸣冤两句么。”
他这一来二去,顺理成章得像是那黑衣人一开始便指控了秦小风一般,对着秦小风竟是理直气壮起来——秦小风名气自然是大的,这江湖上名气大的人总不屑于口舌之争,他手里没出鞘的剑比起他的舌齿来,定是要锋利数倍的,他在争舌上占不了便宜,还得为薛上这偷梁换柱的功夫瞠目结舌。
谢停川这会儿才吃完最后一口馒头,不急不缓地喝了口酒,像是顺了顺喉咙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