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夜谈

沈点影敲门的时候，谢停川刚好换下衣裳，他一心想着或许昨夜是因着顾虑太多，没换下外衫，才惹来一整夜的麻烦，所以他在睡前好生地拾掇了一下，正往床上坐呢，门就被敲响了。

他有些懊恼，觉得这完全是由于自己收拾得久了些，这个点儿还醒着，事情自然会找上门来，他还有那么一瞬间起过就这么不管不顾就睡下的念头，毕竟那敲门声轻又急，像是做贼的试探房里有没有人一般，他若是假装听不见，也是合情合理的。

但他实在没办法忽略那扇门，他坐在床边盯着门口，就像那扇门突然活了起来，手里拿着鼓槌砰砰地锤着自己的门板。在深夜里这样的幻想称不上有趣，甚至是有些诡异——恼人的诡异，谢停川心想：若是不去开门，他兴许会梦到在荒野里被一扇门追得无处可逃。

这实在是诡异的有些惊悚了。

他站了起来，这一次毫不迟疑地走向那门口，打开了门。

来人顾不上谢停川这副可以说是衣衫不整的打扮，就着自己小巧些的身形，一躬身从谢停川的胳膊下钻了进来，谢停川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这有时候矜持，有时候又惊世骇俗的沈家小姐，鬼使神差地什么都没讲，反手将门轻轻阖上了。

那沈点影进了谢停川的屋子，觉得起码是傍上个好人了，站在桌边给自己灌下一大口茶水，然后眨动了她好像一整晚都没有勇气闭上的眼睛，她的眼睫都无力地垂下，那是高度戒备之后猛然放松下来的一种脱力，这让她有些晃神，有那么一段时间里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不断地喝着茶水，一杯接着一杯。

眼看着她要将自己桌上的一整壶茶都灌进肚子里了，谢停川走过去，从她手上抢回那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沈点影这才从那种不由自主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开口磕磕绊绊地说：

“那个女人……那个冯了……那个女的，就是山寨里那个女人。”

“冯小姐？”

“山寨里那个……”

“沈姑娘是在说，冯小姐是山寨里的人。”

“哎呀！那天晚上那个背影，那个轻功很好的背影，是冯了，就是薛上他们一伙儿的，他们三个，还有那个黑衣服的，都是一伙的。”

她这话总算是说得顺畅了，虽然有些语无伦次，但谢停川好歹是从中听出了那么一些信息，他很敏锐地抓到自己想要知道的关键：“沈姑娘是说，那晚你所见的那个背影并非是萧成远，而是冯了冯小姐。”

事实上这应当是能推出来的，若冯了没有说慌，那么萧成远在此前便已经离开了川南，又怎会出现在那晚的山寨里呢。谢停川心里清楚，但也寻个稳当的结论。

“对……对，还有薛上，他们都认识。”

“这我倒知道。”

“你知道？”

“秦小风，大概也知道。”

“那你们……你还……你……”

“沈姑娘。”谢停川突然又叫了她一声，然后用火折子将桌上方掐灭不久的烛又点上了，这让屋子里又亮堂了许多，他的声音不急不缓，他总是这么说话。

“他们或许只是受雇于人。”

“他们也是和那害人的药有关的。”

“有关，又能如何呢？沈姑娘。”

他这话说得并不重，但沈点影像是被敲到了脑袋似的，直愣愣地坐在凳子上，半天没有说话。

“且不说这么久了，他们兴许已经离开，哪怕是没有的，合你我，加上秦小风之力，和他们拼个死活，也并非不可以，甚至还能了却我这一路上数不尽的烦恼。”

“但是，沈姑娘，若能有不那么麻烦的其他选择，聪明人都不会自找麻烦。”

谢停川自认不是什么大侠，他只是偶尔管闲事，但不会追在闲事屁股后面跑，他瞧沈点影叫自己说得蔫声的模样，又不免补了句：“最重要的是，他们并非这事的罪魁祸首，同他们争个高下死活，得利最多的反而是沈姑娘一心想要擒到的那个幕后黑手。”

若前面的话说得难听，这话倒是中肯，将沈点影从那想不通的死胡同里拽了出来，谢停川同她递过来的视线对上，她似乎已经猜到，谢停川大约也知道那黑衣人交由薛上处理，这事儿便只能这样了结，但他仍旧是选择让事情了结在这里，因为他总是个专心的人，他即便在山寨里捡了一把横刀来用，也一直是想着他的剑。

“沈姑娘，快叫谢大侠好好休息吧。你若是明天想同他们一起走，便也是要起个大早的。”在这样安静的夜里，薛上踩着楼梯上楼的响动沈点影能听得真切，更不要说他随后故意大声些讲出的话了。薛上方才来时谢停川的屋里是熄了灯的，如今又亮起来，其中缘故着实并不难猜，只可惜辜负了他难得的一番好心——这世间之理便是如此，若想不被辜负，还得让好心先绝了种才行。

这道理薛上自然明白，只是他向来不爱按照道理来做事。

沈点影先前并未料到薛上的房间就在谢停川对面，她屏息听见对面的木门打开又合上，隐约看见对面屋子里的灯烛亮了又熄灭，才逐渐又开始大大方方地喘起气来。一旁衣衫不整的谢停川虽然从始至终都并未出言催促，却是倦怠地垂着眼皮，像是要给那声来自走廊内的劝告配上个颇为生动的画面。沈点影终于再坐不住了，她起身向谢停川拱一拱手，却仍旧未能踏出谢停川的房门，而是翻窗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下谢停川不得不起身去关窗，在关窗前他又看了一眼那夜色中如泼墨般的大山，末了对着隔壁的窗户嘱咐了最后一句：“杀人实在是一件不算复杂的差事，用不着这样大动干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