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很羡慕你
从业三十余年，想当年刚披上这身衣服时，总幻象着和歹徒搏斗光荣负伤英雄救美之类的，但实际上却是和鸡毛蒜皮，夫妻邻里间的琐碎打了半辈子交道。
张卫民一直觉得自己的警察生涯就会这样持续下去，直至退休。
但生活这个操蛋的玩意儿总能在平淡中突然掀起波澜，他忽然觉得处理那些琐碎也挺好的，至少不用处理眼前这个案子。
案情数次反转，报案人和歹徒各执一词，两个人所说的话矛盾至极。
张卫民想起了一个游戏，他见自己女儿玩过，好像叫什么剧本杀，具体规则他不清楚，大概是每人领取一个剧本，然后去扮演上面的角色。
而他就像是正身处这个游戏里，拿着警察的剧本，这个叫陆宣拿着的是受害者的，那个江秋夕扮演的则是歹徒的角色。
随着游戏的进行，剧情慢慢被揭开，受害者其实并不是受害者，而是精神病人，歹徒也不是歹徒，她是失忆症患者。
只有他，从始至终都是个警察。
现在他要恪守警察的职责，认真分辨两人所说的话，然后尽可能的还原出真实情况，以此让这个荒唐的案子结束。
坦白讲，张卫民其实更相信江秋夕说的。
至少她只是失忆。
所以真实情况应该是，首先两人肯定认识，这一点毋庸置疑。
至于什么关系，是不是夫妻不一定，但那个叫陆宣说不是，还说可以让他们去查，这个一查就能查出来，所以他们可能确实不是，至少没有正式领证。
但无论如何，这俩人的关系肯定都很亲密，不说是夫妻，也起码是情侣。
然后这个江秋夕是一个对古代历史文化的强烈爱好者，这一点从她的穿着打扮，和说话方式都能看出来。
她还说什么成亲，这是古代结婚的称呼，有可能是幻想过和这个陆宣结婚，有可能俩人之间举行过成亲的仪式。因此即便是失忆了，她也依然印象深刻。
至于陆宣对她所展现的害怕....张卫民对此很能理解，这年头怕老婆是正常情况。
虽然他表现得比一般男人要怕的多，但这一点可以通过精神病来解释。
精神病往往比较敏感，表现出的情绪也会被超出常人，害怕也是同理。
因为害怕，所以就编造谎言，想通过报警让警察把自己老婆，或者说女朋友给抓起来....于是便有了那通报警短信。
虽然这种行为很荒唐，但对一个精神病患者来说，荒唐才是常理。
心中思绪翻滚，张卫民感觉自己居然理解了一个精神病的思维模式，而经过这么一番梳理，整个案子一下子就明朗起来，所有的一切都对上了。
自感发掘出了事情的真相，张卫民心里长舒口气，这次出警所遇到的案子太过抽象，又是精神病又是失忆的，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好在终于可以结束了。
“家里就你们两个人？你父母呢？”
见这个中年警察沉思半晌之后，没再接着询问之前的事儿，而是跳转了话题，陆宣皱了皱眉，但还是回答道：“我爸妈不在这边，而且我家里是我一个人住，没有她。”
后半段话被张卫民选择性的忽略，他瞅瞅江秋夕，心中猜测可能之前是这个姑娘在照顾他，但现在这个姑娘失忆了....家里俩病人。
“你父母平时上你这来吗？”
“不来。”
不来？
工作忙，没时间？还是说不用来？
张卫民看了看陆宣，虽然是精神病，但除了刚才扯淡的时候，其余时候说话条理清晰，感觉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应该是具有自主能力，自己也能照顾自己。
“来，本子给我。”
从陈海手里拿过笔记本，张卫民看着陆宣问道:“身份证呢，拿出来我登记一下。”
今天要去医院，身份证刚好在身上装着....陆宣从兜里摸出来递给对方，“给。”
张卫民接过来，照着上面的信息登记了一下，把身份证还给陆宣，又看向那边的江秋夕，“你的身份证呢？”
江秋夕不解：“身份证？”
“警官，没有身份证肯定很可疑对吧，她应该就没有身份证，这点你们可以去查一下。”陆宣在旁边见缝插针。
“......”
闻言，张卫民转过头，拧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他提笔在本上又写了一通，随后将本子和笔都递给陆宣，“签个名。然后写，以上.....算了，你就签个名就行。”
按照规定，做完笔录之后，得让对方写一句，‘以上笔录我看过，与我说的相符。’
但这个严格来说算不上笔录，而是他这位警察所记录的‘真实情况’，和陆宣所说的不仅不相符，甚至完全相反。
陆宣显然也发现了这点，当即摇头，“你们写的这个不符合实际情况，我不认，这字我也不签。”
“...也行。”
张卫民看着他沉默稍倾，随后点了点头，接着嘶啦一声，这一页纸被他给撕了下来，团吧团吧揣进兜里。
“？！”
这一番操作着实把陆宣给惊呆了，张卫民却没理他，又提笔在本子上写道：
确系假警，考虑到报案人情况特殊，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具有市第一医院病历单，以及专业医生所开药物）
无法对其进行处罚，已进行口头上的批评教育。
“以后别报假警了，再怕老婆也不是你这样干的。看在你有精神疾病的份上，这次的批评教育也给你免了，下不为例。”
说罢，他朝着徒弟招招手，开了门便要走。
见状，陆宣愣了一下，随后赶紧追上去，“不是，你们这就要走了？你们就这样处理案子？”
“那你想怎么样？让我们按你说的，给你老婆抓起来？不抓你就要投诉我们？”
陆宣知道因为自己所谓‘精神病’的原因，这个警察完全站在了江秋夕那边，选择相信她说的话。
道理他都懂，毕竟自己说的话实在没有可信度。可你们就这么走了，我怎么办？
和这个女煞星共处一室，等她恢复记忆了一剑囊死我？
“我都说了，她不是我老婆，我跟她不.....”
话说中途，便被张卫民抬手打断：“是你老婆还是你女朋友，跟我们没有关系，你想投诉尽管投诉，你发到网.....”
“师父，让我跟他说两句吧。”
一直没怎么说话，充当背景板的陈海这时开口了，他知道自己师父脾气一向不怎么样，面对这么个案子，能耐着性子处理半天已经很不错了，这会儿明显发了火，为避免一会儿不好收场，他只能出声打断。
随后，陈海先是拍了拍陆宣的肩膀，“别看你是个精神病人，但我挺羡慕你的，真的。”
说罢，他指向那边的江秋夕：“你看，你有女朋友，长得漂亮就不说了，真正难能可贵的是，她切切实实的把你放在了心里，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位置。哪怕她现在失忆了，什么都想不起来。可她唯一没忘的，除了自己的名字，就是爱你.......”
“.......”
陆宣张张嘴，却一时无言了。
尼玛的，有点被感动到了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