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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1989(1)
来日纵使千千阕歌
飘于远方我路上
来日纵使千千晚星
亮过今晚月亮
都比不起这宵美丽
亦绝不可使我更欣赏
——《千千阙歌》陈慧娴 1989
李富的生意越做越大,好运集市一个变两个,两个变四个,几乎开遍了关外的村镇。而众人为暴富梦想买的每一张刮刮乐,最终实现了李富的暴富。
这日,村长陈仁达召集各家代表来村委会,共同讨论集资修缮村中道路。当众人在为一家出五百还是八百争论不息时,李富开着四个圈的奥迪100姗姗来迟,进门便打断陈仁达的话说道:“不用把所有人叫过来这么麻烦,修路的钱我出就好了。”
陈仁达指着黑板上六位数,用教训小辈的语气说道:“今天讨论正事,不可以开这种玩笑,叫你老窦来。”
李富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厚厚的钱放在桌上,豪横地说道:“今天出来得匆忙,没带多少钱在身上。这里有十万块,先付个定金。我是诚心诚意地想要回馈乡里,麻烦大家做个见证。许会计在吗?点一下数目对不对。”
许欢快几步过来拿起钱,当即打开自己的海绵缸,拇指轻轻一蘸,捻起一角,食指顺势跟上,快如闪电,口中念念有词。五六分钟后,许欢抬头报道:“一万零四百元。”
许欢抽出四张还给李富,李富拒绝道:“多的四百请大家喝茶,剩下的二十多万我一周后送来。”
陈仁达还想要李富回家商量下,众人已经鼓掌欢呼通过,一哄而散。
陈仁达一脸茫然,许欢指指桌上的钱不确定地问道:“那我登记入账?”
“许会计,你说这会不会有问题?”
“人家李总一天生意流水多少,这点钱洒洒水了。”
事情在南岭村传开后,众人震惊赞叹之余,有人提议不能占人家便宜,至少得立个石碑,命名个致富路,书写点捐赠事迹之类。
一周后,李富果然把余款送来。钱到位,工程即日启动,第一件事带有李富名字的石碑先立在了路口。
陈家贵指着石碑问陈仁达:“爸,你到底想干嘛?李富那狗东西的钱来路不正,咱当真要用他的脏钱修路吗?”
陈仁达看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这是集体决议,轮不到你多嘴。人家李富是比万元户还有面子的十万元户,百万元户。你的名声跟茅坑的屎一样,你跟大家讲这些,人家能信你?”
“爸你也这么觉得?”
“我怎么觉得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怎么觉得。我早就跟你说过人言可畏,人言可畏,你偏听不进去,左右你也不在乎,这事过了别提了。总之修路对村里是好事,错不了。”
陈家贵愣愣看着生前就在石碑留名的“李富”两字,想到死后化作一抔黄土的红姑娘,只觉她生前死后都像个笑话。
像看透了陈家贵似的,陈仁达又催道:“回去吧,各人有各命,死亡是一件很小的事,遗忘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太阳每天照常升起,你只要不抓着过去不放,什么事都很快就过去了。”
陈家贵心中烦闷,打算去关内找林显成散散心。走之前,和明朗问陈家贵是不是关内可以打电话,说家里的回信有问题,想麻烦陈家贵打电话去外婆看病的市人民医院问问。
陈家贵在关内玩了三天,回来前到竹园宾馆门口的电话亭打了个电话,结果医院回复近一年来没有一个叫乔莲子的病人。陈家贵麻烦医院再好好找找,医院查了许久才说两年前急诊接收过乔莲子,但送来人已经不行了,当晚就过世了。
和明朗在录像厅门口望眼欲穿,一看到陈家贵就扑过来问,“贵哥,我外婆怎么样?”
“家里的回信有什么问题?”陈家贵问道。
“我妈说外婆身体好转了,现在每顿都能吃两碗大米饭,但外婆有糖尿病,怎么能吃米饭呢?我妈还说让我把所有钱寄回去,医生说外婆的病可以根治,可是我记得以前医生和我说糖尿病只能控制,不能根治。”
陈家贵心中一片冰凉,愣在原地,和明朗紧张地追问:“医生怎么说?”
陈家贵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说:“你还是回家一趟看看再说。”
和明朗预感不妙,简单收拾两件衣服就请假往车站赶。
和明朗走后,人手紧缺,陈家贵和洪菱轮流守录像厅。陈家贵不似和明朗那样热心周到,他料想别人也不敢逃单,于是放了个篮子让客人自行放钱找零,他则趴在桌上蒙头大睡起来。
不知道睡了多久,模模糊糊间,他听到有声音在议论自己。
一个男声说道:“你说陈家贵拽什么拽,要不是他老窦,他就是个屁。哪里像我富哥,不靠天不靠地,完全靠自己。前天他还说了,只要我愿意,就直接给我个领导当当,下一个好运集市就归我管。”
另一个男声说道:“陈家贵别提了,枉我叫了他这么多年的贵哥,除了多管闲事外,也没有给我两蚊花花。瞧瞧人家富哥,先富起来也不忘记拉同乡。”
一个女声说道:“之前我也是瞎了眼了,喜欢了他几天,打麻将的时候往他那凑了凑,他居然说我身上的香水呛到他了。我还以为他是什么正人君子,原来,人家是嫌我不够骚,喜欢那种女人。听说他为了这事天天找富哥麻烦。”
又有一个男声说道:“你们别忘了,贵哥以前帮过我们,之前被隔壁村人找麻烦的时候,还是贵哥去平的,险些被人用酒瓶砸了头。”
“那是他自个要出风头,想当老大呗。再说现在人人都忙着挣钱,谁有空找麻烦。陈家贵啊,已经是南岭村的过去了,你怀念他,就是怀念吃不饱饭的日子,发着颠!”
陈家贵早已经醒了,每一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直到几人丢了票钱走进放映厅,他都保持着睡觉姿势,始终没有抬头。
陈家贵想起最近村里人对他的态度,得出一个残酷的结论。人们似乎把过去对贫困的严重恐惧,化作金钱的极度渴望。艰难岁月里对弱者的悲悯与道义,如今与大多数人的内心想法有了不易察觉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