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雪相逢

相传在无妄海底的最深处有一片海域，周围风暴旋涡不息，千百年来无人涉足。如果有谁想要通过，便会被藏于旋涡中的暗流卷向不知所处。因此，云川的人们称这片海域为“禁咒之海”。

在禁咒之海的深处居住着古老而历史悠远的神秘种族——汐族。

汐族周围的结界由五位法术高深的长老拼尽自身修为，动用五行元气而成。结界开启后，一来能确保族人长久安稳的生活，亦不受外族的干扰。再则，也是为了汐族后裔的血统纯正。

多年间，各族几次派人试图想要穿过禁咒之海，都没有成功。久而久之这片海域被列为禁地，无人问津。

海底深处，风平浪静。

碧涛城巍峨耸立，墙面以海浪波纹印花为主，鱼鳍雕琢壁花为辅，美中带刺，不失汐人好胜之心。

城以南，被水雾遮掩的王室禁地，一扇生锈的大门发出‘吱呀’的声响。身着墨蓝色长衣的少年用手轻轻一推，从里面扑出一股发霉的味道，且霉中还有些腥锈的气味，让闻得人禁不住往后退了步。

少年欲往前走，忽然被握住的右手收紧了。他垂眼，浅薄的唇似动了动：“怕吗？”老成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如同冰冷的海水了无生气。

越往里走，腥锈的味道越重。女孩忍不住用手捂住，这细小的动作惹来身旁少年的贱视，他轻言：“现在便受不了，待会怎么办。”女孩没有吭声，继续被牵着往里走，只是悄悄的把手放下了。

在经过一段污浊的黑暗后，前方终于有了微弱的亮光。待走进看，那是火把照射的。女孩向四周望了望，没有路。而此时，少年松开了牵住她的手，走到边上一根火把旁，单手旋转火把上的暗扣三次，‘咚’一声前方的地面凸起一块圆台，少年看了她一眼，径自走了上去。

两人站在了圆台的中央，圆台便开始抖动，慢慢向下沉。下沉的速度从缓慢到快，中途有几次女孩没有站稳跌倒。若不是少年用灵力护着，只怕她早已被弹飞出去。

圆台在最深层停下，已等候多时的列焰向他们挥了挥手：“嗨，老大等你们很久了。”

少年颔首，用眼神示意他带路。列焰装作没看见，趁机瞟了眼女孩说：“这就是老大要的人？”

“嗯。”少年眉头微皱，不情愿的应了声。

列焰吹了声口哨便自顾自的往前走，也不管身后俩人是否跟上。

他边走边闲话：“我说阿旭你不用整日摆着这幅老气横秋的模样，我没长你几岁倒让老大嫌我幼稚了。”

“暮旭。”少年纠正道。

“我去，这阿旭、暮旭不就一称呼，有必要这么较真。”前方的路渐渐宽阔，没有了浑浊的腥锈味，却依旧潮湿昏暗。

这会儿道路的两边依稀能听见有水珠滴落的声响。女孩松了松小手，双眼向四周张望，连带着脚下的步子也渐渐放松。

汐族的平均寿命为三万余岁，族里男子成年后与常人无异。但是女子则不同，女子在成年前多是人身鱼尾，即使成年后幻化人形的时间也较短暂。不过随着年岁的增长每次幻化人形的时间也会增长，最后可如人族女子般在陆地上自由行走。不过此刻，女孩已然感觉到自己的双足将要变回鱼尾。

就在她想要出声提醒，身体里猝然有股冰凉的灵力从右手的掌心缓缓流入，女孩抬头看向他。“调息聚灵，凝气聚神。我用元气护你，暂不会显出鱼尾。”只字片语间，少年已将些许元气注入她体内。烛影下，女孩本想说些什么却被他右手袖口上的花纹晃得眯起了眼。

走在前面的列焰刚巧回头瞧见这幕，心想原来在冰冷的外表下，总有些善念隐藏于黎明前的黑暗中。他忽然心存戏弄的向他抛了个媚眼，说：“阿旭，原来你也不是这般冷心无情。”

“暮旭。”少年再次更正，咬字间明显稍重了几分。

很快一行人在扇偌大的殿门外停下。列焰率先转身一改之前的流气说：“你们在此等候，我进去通传一声。”

“不必了。”少年松开女孩的手上前一步打断道：“一起进去吧！恐怕她已经等的不厌烦。”

“呵呵！……”列焰干笑两声便自顾自的往里走。

在幽暗的殿内，一阵阵腐蚀的味道侵蚀着三人的口鼻。女孩自进入殿内脚步比先前迟缓了许多，她瘦弱的小手牢牢拽紧少年的衣摆。忽然，墙上的火把被人点亮，远远的王座上坐了一人。

“暮旭，你终于回来了。”

听唤，暮旭上前一步向声音的主人揖礼。大殿之上，阴寒湿冷，女孩没了元气的庇护整个身子都在瑟瑟发抖。尽管如此，暮旭却仿若没有看见般依旧笔直的站在那儿，可见凉薄之心堪比这殿内的寒气。隐隐地，火把的烛光映射在他清冷的脸庞上，远看去尽透着棱角分明的孤傲。他说：“人带来了。”

王座上的人起身，一步一步朝女孩走来。瞬间，莫名的畏惧由心底滋生，女孩不敢抬头却能感受到有双尖锐的目光正在打量自己。

“抬起头来。”停下脚步，那人命令道。

昏暗中女孩只觉得有道不友善的目光正紧盯着自己，她没有抬头，只是全身不自觉的颤抖，双手更是攥紧了拳头生怕稍一松开就会泄了气。更何况这般极冷且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也是她从未听过的，无法用言语形容就好像是从地狱归来，让人听了无生的意念。

片刻后，那人略一抬手周围的火光比先前更亮了。她从暗处的光影里走出，拖地的海水绿长袍上金丝织锦的云纹栩栩如生，在微弱的烛影下每朵云纹里含着的半颗鲛珠透着灿灿的银光。

虽然这鲛珠图形并没什么稀奇，但却是汐人死后由最后一滴眼泪而化。每颗鲛珠的大小色泽又都不一样，自然传达的含义也就不同。在汐族只有历代王室才能把鲛珠图形绣在衣衫上，因为这是代表王权与身份的象征。

女孩再没见过世面也了解鲛珠所代表的含义。眼前之人非富即贵，可为什么要将她带来这般阴晦的地方呢。气氛在微妙中渐渐变得压抑，一旁的列焰忍受不住出声：“老大我可以……”用手指着门说：“先离开吗？”

话音刚落，飘散在空气中的寒气凝结成细小的冰珠在他周遭缓缓流动。列焰识趣的闭上嘴，却仍不死心的往殿门外瞟，期间还时不时朝暮旭睇了几眼想寻求帮助。可暮旭呢，不知是否存心的始终没将目光转向这边。无意间他瞥向女孩却讶异在没有他元气护体下居然撑到了现在……他收回视线，缓缓开口：“她是若雪。我在西郊的贫民窟里寻到她。”边说边从袖口里取出鲛珠递上前。

在接过鲛珠的这刻，那人瞟了眼烈焰。

列焰一愣，片刻之后便消失在了大殿上。那人的目光重新落向暮旭手中的鲛珠，她接过鲛珠问道：“验过了？”

暮旭点头。

那人看向女孩说：“你叫若雪。”

女孩惊慌的点了点头。

呵，瞧这幅柔弱的模样竟和她毫无二致，当年也就是这幅神态……。突然，她音量比之前尖锐了几分说：“抬起头来。”

女孩紧张的不敢妄动，她只觉得周围的空气仿佛越来越稀薄，下一刻就会令人窒息。但尽管如此，她单薄的身躯仍没有因畏惧而退缩，只是胆颤地将目光移向他。

然而暮旭却漠然而立，他黑色的束发此时整齐的敷在颈后，墨蓝色的长衫上银丝织锦的佛莲花朴实雅致，每一朵在忽暗的烛光里透着幽兰的光。整座殿内鸦雀无声，墙上烛火跳跃，那人慢慢地走进女孩，忽然伸手抓起她的手腕。

“啊……”若雪惊呼，猛得抬起头。

四目相对，两双同样色泽的眼瞳，一双清澈中是惊恐，一双邪魅中是惊异。看着她，那人将右手的鲛珠慢慢贴近。当鲛珠碰触手腕，原本暗淡的珠子竟发出了绯红色的光亮。

“哼。果然没错。”松开女孩的手，她转过身对暮旭交代：“从今日起，她便由你教导。在她成年前不准离开北墟一步，否则我唯你是问。”如果说之前的声音只是冰冷没有温度，那么此刻的声音是阴寒威仪的，让人望而却步却又不得不遵从。

但是即便如此，这些在暮旭听来却跟往日没什么两样，他平静的揖礼领命。

那人边走边说：“我会在她两百岁时亲自设下试炼，如若她没有通过……”尾音拉长，轻盈的步履从暮旭身边经过时停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别让我失望。”脸上露出极富深意的一笑后便略有疲惫的回到王座。她挥了挥手道：“退下吧。”

不多久，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暮旭站在那儿，周遭的火光明暗交错，映照在脸上竟让半边的轮廓看起来更立体。少时，他回头说：“走吧。”嗓音极浅极薄，就像海水般清晰无味。

他往前走了两步，身后便传来若雪的惊呼声。“啊……”又一声，她的灵力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趴在地上，下半身变成了鱼尾，那模样令人怜惜。她侧垂着头不肯看他，声音更是细若蚊声：“我不是故意的。”

暮旭转过身瞥向显了原形的鱼尾，一动不动。

地上腥湿的气味远比站着时更重，若雪慌乱的几次想要起身却都失败了。她忙乱，她惊惶，她担忧，这些情绪统统在脑中汇集成团，此时全都炸开了。

火光下，暮旭清瘦的脸庞上五官雕刻的分明，他眉头微皱看得出有些无措，良久才生冷的问：“还能起身吗？”

若雪摇了摇头，怯弱的伏卧在地，看起来是那么的弱小无助。这时，一道灵力恰时的从掌心缓缓流出，在她周身转了两圈钻入体内。瞬间，鱼尾变回了双足。暮旭收掌的同时人已经来到跟前，他低声说：“此灵力能让你半个时辰内不用担心鱼尾变回去。”他看着她，居高临下的模样若即若离，被风吹动的长衣将他消瘦的身形衬托得更加飘逸。

若雪看着竟忘了起身。

碧涛城外被禁咒之海包围的旋涡产生了不规则的流动。附近游动的生物被无端卷入旋涡里。四面的海水因互相摩擦产生了‘哗啦啦…啪啪’的撞击声。

在宫殿的最底层，当暮旭察觉到周遭水流的异样时，他眼神聚变，动作迅速的将若雪抱起撤离了暗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