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立信
次日。
李正青一大早就来到军营中，他打算来拉壮丁，鬼卒们转述中容易美化加工，一旦话语中涉及到李正青或造物，他们的措辞程度都会调低或夸张化。
他打算让人记下使用者的真实感受，一来有利于整合；二来可以减少转述偏差。
但屯田所人员多来自底层，大字不识几个，让他们口述还成，一旦涉及书面，那可没辙。
他一下就想到新收的亲卫军，将他们编入屯田部队，一来作为亲身使用者，他们会有更好的体会；二来方便管理；三来保证成绩的真实性。
而鬼卒那边也不用撤，一明一暗，两者共同监视，可以互为印证。
“哎呦！轻一点，疼死我了。”
“该换我了，我昨天挨了好几棍，腰都快断了。”
“承局们下手怎么这么狠啊，不要给我逮到机会，不然...”
“不然，怎么样？”
“当然是连本带利还回去啦，你小子谁啊？”那人抬起头，声音越来越小。
整个军营瞬间安静下来，擦药的人立刻站定行礼：“校尉大人。”
卧床的人也挣扎着爬起。
“免了，乖乖躺着吧，昨日的事我都知道了，也怨不得人家，我应该已经事先提醒了吧。”
闻言众人也不得不低下脑袋，回想起背诵的军规，心头怨气消散不少。
李正青环视一圈，皱起眉头：“怎么少了一人，赵聪呢？”
这七百五十人刚来，李正青便将他们每人的名字与脸一一对应，缺谁少谁，一眼便知。
众人面面相觑，李正青见无人回话，便开始点名：“杨二乐，你来说说。”
“到。”杨二乐昨日态度认真，一棍没挨，自是‘搓澡’师傅之一。
他缓缓走出队列，他作为发放赏银的人员，自赵聪夺钱出走后，他原本就做好被问责的心里打算，心头早就打好腹稿。
但没想到赵聪这一去，竟是一天一夜未归。
此时此刻，他心头难免有些忐忑：“大人，前日赵聪从我手头领去五两，便不见踪影，他临行前倒是又说是去城中寻欢，这其余弟兄都可以作证。”
他不说是被夺，一是避免李正青怀疑他的能力，二是领导多不喜听到底下争斗，哪怕他们知道，这是他做下人来总结出的经验。
其余人纷纷应和。
李正青眉头皱得更紧，按道理这人不可能在剑关失踪，一日不见，承局必定会去寻他，军中腰牌也有相应的定位仪式。
按照军中条例，一日不见，承局会来质询他才对，但现在没来，有两个结果：一犯了其他事，被承局抓起来；二人确实失踪了，但承局那边清楚失踪原因，且不想让他知道。
总感觉麻烦上身。
李正青舒展眉心，想不清楚，那便不想，船到前头直然直，先关注眼前的事。
三十六人，也算是够用。
“现在能站着的人，给你们一刻钟时间收拾，随后跟我去一趟屯田所，其余人，给你们三日修养时间，三日后我会安排人进行训练。”
说完掀开布帘，走出去，这里头一股药味，熏得他有些难受。
营中只剩下收拾东西声，忽然有人念叨一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站着的人脸皱成苦瓜，卧床的人脸上憋不住笑。
又有人抱怨一句：“早知今日，昨日我也去挨上一棍。”
屯田所一听就是苦力活，原本训练再苦，他们也可以用身份变高自我安慰，如今做起他们曾经最瞧不起的工作。
杨二乐却持不同意见：“校尉大人叫我们去，这是将我们当作亲信，他们现在轻松，却想过错失什么。”
“唉，要是真的就好了，就怕是在消遣我们，这些大人物不都这样。”
“李大人和其余人不一样，前日还给我们赏银，我听其余营说，他们都不曾有过。”有人反驳道。
黄兴走过来，将众人拉至一边，低声说道：“我只与你们说，你们可别告诉其他人。”
“到底什么事，都是自己家兄弟，这么神神秘秘的。”杨二乐见黄兴不断张望，似在防贼般。
“唉，现在是兄弟，日后发达，可就不一定喽。”黄兴将声音压低更低，“这李校尉来头可大着呢，我听人说，他可是将军亲信，手中还握着整个剑关的财政，是名副其实的财神爷。”
“将军？”一人惊呼出声。
“嘘。”黄兴示意其小声点。
那人深呼吸几下：“抱歉有些激动，是...”他指了指天。
“没错，是剑关的天，也是剑南一带的天，跟着李校尉，即便升不了官，发些小财也没有问题，嘘。”黄兴比出一个封嘴的手势。
“啊。”其余人心领神会。
黄兴深知自己不是作官的料，也不能打仗，就会烧一手菜，做个火长也是顶天，既然这样不如将秘密分享出来。
日后有人念得旧情，在军中拉他一把，他也能在这军中吃得开。
“走吧，别让校尉等急了。”杨二乐催促道。
...
李正青从库房回来，手中拿着几本册子。
“校尉大人，我们收拾好了。”
杨二乐领着队伍，列好队形，在营前等着李正青。
望着队伍，李正青有些意外，这先前还不情不愿，现在怎么个个斗志昂扬。
“边走边说。”李正青示意队伍前进，他则走到正中间，“我会将你们分别安排进四个屯田队伍，分四人出来，晚上记录同组人员言行，不要改任何措词，不要添油加醋。”
“其余人加入屯田工作，试用屯田工具，将最真实的感受说出来，并记在这册子上。”
“大人，是要监督他们干活吗？”一人提出疑问。
这份工作似乎有些得罪人啊。
“放心，我并不是想要追责任何人，正常干即可。”先给一枚定心丸。
他沉吟一阵：“好好表现，等此间事了，我会给你们安排合适的队将位置，先前安排只是应付将军检阅。”
所有人看向杨二乐，还真给他说对了。
画完饼，人员斗志又上涨几分，李正青摸摸下巴，自己莫非还真有当领导的潜质。
赶到屯田所，将众人安排进队伍，给他们站好台，李正青便带头开垦起来。
其余人也没什么意见，毕竟这比赛涉及到千百两，有人监督才算正常。
李正青将他们打散入队，反倒让他们安心不少，不是来摘桃子就好。
夜幕降临。
李正青手中拿着两份报告，详尽程度明显远超昨日。
大多方面还是以夸奖为主，但其中有不少人提到一些改进建议。
“东西轻便，一只手就能提起来，还能翻土、碎土。”
“牛还能带着拐弯，感觉都不需要人看着。”
“犁时而跳动不定，一碰到稻板田就乱晃。”
“坚固性不行，还没使劲就断了。”
...
而鬼卒们带来的不仅是文字，还有具体数字，从耕深、耕宽、拉力、阻力、速度等多方面评价犁具。
将犁具性能框定在一个区间内，能更加直观的评判犁具，可以借此来对比改进前后的变化。
李正青将它们分好类，一一记下，并将其绘制成图，将有问题的部件用红色标明，毕竟工匠不识字。
第二日。
当田耀见到这详尽的内容，整个人一脸兴奋：“这你是从哪里弄来的，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模样的画。”
“这些是改进意见，你也该学点字了，日后要是成了大工匠...”
李正青想了想，换了套词：“日后与马姑娘成亲，人家想与你培养感情，诗词歌赋随口一念，却换你一脸茫然，这多少会影响到夫妻感情。”
“这...我听不明白。”田耀定定地站在那。
李正青颇为无语：“这就是问题所在，换句话说，你跟老头讲你的物件，滔滔不绝讲半天，却换回一句我听不明白，你的心情如何。”
田耀涨红脸：“...我会给老头一铁锤。”
带入的这么快，看来平日里没少受气。
李正青将大致改进意见说给他听。
“你这法子真好，我要改哪一清二楚，不像一些客人，讲半天我都不知道如何下手，最可气的还是那些改完后，还说不如第一版的人。”
“那你更应该多识字，目光远大些，日后做大工匠去指挥别人，不要窝在这店里给人指挥。”
田耀却是撇撇嘴：“识字还好，这做大工匠就算了，我还是喜欢这小店。”
“在哪都一样，你给我干活就行。”李正青却没有再为难他，志向不同，反正日后要是有需要再来找他便是。
李正青又给他进行半刻钟千字文教学，布置好作业，便带着改进的曲辕犁离开。
又到其他店多做出十余架，匆匆赶到屯田所，召集队伍。
“这是曲辕犁新款式，下面我念到名字的人上来。”李正青拿着册子，开始点名。
人群发出一阵嘈杂，颇有些幸灾乐祸。
被念到名字的人则是一脸害怕，他们大多是昨日说坏话的人。
“这五人是这款新犁的改进者，他们会得到五两奖励。”他郑重地将银两一一递过去，并说上一句，“多谢你的建议。”
“五两！”
人群发出一阵惊呼，这钱来得容易啊，比起累死累活的耕田，这动动嘴皮子就到手五两，这钱跟捡得一样。
得奖者感受着手中这沉甸甸的银块，心里头全是惊喜，还有被重视的满足感。
其余人眼中全是羡慕之色，同时还震惊于李正青的大方，对于集训会态度上积极不少。
“李校尉，我们也可以拿这钱吗？”
“是啊，我也有建议。”
人群中不断发出询问声，有些靠得近的已经贴着记录人员说着小话。
集训会一等奖听上去是一千两，但分下来，每个人到手也就才十两。
李正青笑着说道：“此后每一名提出有效意见的人，我会根据程度给予相应奖励，畅所欲言，多多益善。”
城主府城楼上。
魏浩川一脸欣赏地望着屯田所：“此子当真了不得，城门立木，颇有古时先贤之才。”
“此后他再发些钱财，便可在将士心中立下守信印象，待事迹传开，此后他再以其余事鼓动将士，简直轻而易举。”
“哈哈，风将军，依照此子之才，要是再过些时日，这军中将帅你怕是指挥不动了，甚至统帅之位都得易主。”
风逸辰灌了口酒：“你少在这挑拨离间，我与我的钱粮官情义深厚，哪能让你三言两语拨动。”
“再说，你当真看不出来他那器具作用，耕种效率提升数十倍，一旦落到民间，百姓怕是要给他立个生祠。”
“立地成圣啊。”
“别说我这小小将军，你这钦差，就连那狗皇帝想动他，天底下都不会有人答应。”风逸辰一阵感慨。
“是啊，当真了得。”魏浩川忽然话锋一转，“就怕有人想要摘桃子呢。”
风逸辰长袖一挥，眸中蕴含着无尽剑意：“在这剑南之地，怕是没有人能动得了他。”
魏浩川转头身后：“那可不一定，人不行，还有妖啊，过些时日，你再瞧瞧，定会有人推荐他前往三江驿。”
那里摆着一具尸体，正是那多日不见的赵聪。
风逸辰一剑斩开尸体上的人皮，露出其中妖躯：“我若是不答应。”
“呵，这局不是你不答应就能破的，就像陛下追寻那永不可及的长生。”
“又是阴阳家的定数之说？”风逸辰满脸不屑。
“你再怎么否定都无用，还是担心一下三年后的事吧，陛下若是真战死，这大庆乱局必至。”
魏浩川手中凝聚出大庆地图，随后一捏，地图便分成十余份，赤红文气缠绕而上，浮现出各个节度使名字，还有大燕、北蛮。
风逸辰剑锋一荡，将整幅地图绞个粉碎：“我自有一剑，可定四海。”
随后朝魏浩川伸出手：“君可助我一臂之力？”
魏浩川淡然一笑，伸手握住：“这不正是我来此的目的吗？以剑南之势，借渭水之利，以迅雷之速，经略整个天下，护我国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