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静海寺

第二天陈家旺一早就起床洗漱，会合王敬得和柳学功后，一行人趁着黎明晨曦的光亮赶往静海寺。

柳学功提着一盏灯笼走在前面，几人出了正门，向西南行去。

静海寺距霹雳堂并不太远，走了一会儿，便见到狮子山南面山脚下隐隐约约显露了黄墙黛瓦的寺庙一角。

这静海寺建于永乐年间，是皇家敕建寺庙，崇殿耸翠、香火繁盛。彼时国力盛极一时，三宝太监郑和奉命下西洋，广播德政，四海咸服，永乐帝为褒奖郑和“命使海外、风波无警”的功劳，特命敕建静海寺，取天下大治、四海平静之意。

庙门早有二名执事僧在等候，为首的僧人双手合十，见礼道：“方丈、监院都在大殿结界洒净，准备佛事，恕未远迎”。

王敬得客气几句后，三人随执事僧进入寺庙。

进入庙门，沿途经天王殿、观音殿、枷蓝殿、正佛殿、弥勒殿、祖师殿等十余座大殿，两侧环之以钟楼、井亭，殿堂廊角飞檐层叠，显得十分气派。

和普通佛寺不同，殿堂内除了供奉有佛像、菩萨、罗汉外，还供奉着三宝太监从异域带回的佛牙、玉玩等珍品，精美绝伦。

执事僧先将三人带至一处僧房，请王、柳二人在此用茶，又将陈家旺带到一处偏房再次沐浴更衣，一切妥当后，执事僧奉上素斋。

三人用餐间隙，执事僧把超度法事的相关事项告诉陈家旺。用餐完毕，为首的执事僧对王敬得道：“方丈在省心楼有请王施主相会”。王敬得转头对陈家旺道：“我们就不和你同去了，里面自有人引导你。路途不远，法事结束后你自行回去吧。”

陈家旺点头应诺，另一执事僧道：“请施主随我来，到大雄宝殿超度法事”。

陈家旺随执事僧穿过几处殿堂，此时所见的大殿内外悬挂了很多幅轴画。有明王、罗汉，护法神等诸佛菩萨，有三清、十二真君、二十八宿、六丁六甲等诸神祇，还有如龙王、阎王、饿鬼和鬼王等，画像颜色鲜亮、造型夸张，表情传神，令人敬畏。

一路粗粗数来，竟多达百余幅，陈家旺大开眼界。

他的家乡扬州府也是名寺林立，高僧代出。城中大明寺是鉴真大和尚讲律传戒的处所，城南高旻禅寺规模宏大，号称禅宗四大丛林之一，小时候逢年过节父亲也曾多次带自己去这些地方游玩敬香，但从来没见过如此多的各类轴画。

他忍不住开口询问领路的执事僧。这僧人性格随和，言道这是水陆画，这些画装裱精美，十分珍贵，本来是在水陆大法会上才能悬挂，平时并不轻用，水陆法会结束后都要入库收藏。

执事僧道，按霹雳堂提出的要求，此次“七七”法事除了时间只有半天以外，其它一切都按水陆大会规格办理。除了这百余幅水陆画，参加超度的法师也有近百人之多。

陈家旺没想到师父安排了如此宏大周到的超度法事，十分感动。

登上一层高高台阶，眼前出现一座庄严肃穆的法堂。法堂前的院落广阔，竟然载有许多海棠树，这些海棠树高大挺拔，树荫差不多遮蔽了整个院落。

恰逢花期，海棠花开如云似锦，红艳似点点胭脂，远远望去如晓天明霞。一阵风吹过，香气袭人，半空飘落的花朵像天上降下了缤纷艳丽的花雨，花瓣掉落在地上，如同铺开了一层云团锦锈。

执事僧道：“传说唐朝则天女皇封赏百花时，因海棠花姿明媚动人、冠绝群芳，故为百花所嫉，向女皇诬进谗言，引得女皇下御旨‘天下海棠此后无香’，从此天下的海棠果真失了香味。这里的海棠是当年三宝太监亲手所栽异域品种，既香且丽，唯本寺独有。”

陈家旺放慢脚步，长吸一口气，果然香气悠悠直入肺腑、沁人心脾。

执事僧口宣佛号，道：“选择海棠载在此处，也是警醒世人繁华美景，终不过转瞬即过，菩提空明，唯天道恒在。”

此时天仍未大亮，法堂外空寂辽阔，四周安静无声。

执事僧推开殿门，巨烛红光霎时透曳而出，陈家旺吃了一惊，没料到殿堂内坐满了人。

大殿正中是一尊金身释迦牟尼佛像，佛像结跏趺坐，两手各成法印，望之仪态安详、宝相庄严。

佛像下置供桌，罗列香花、灯烛、果品等供物。供桌前放置了四张长方形香几供台，台上放铜磬、斗鼓、铙钹、手铃、仪轨等佛门法器，每张台子后都端坐着一老僧，头戴毗卢冠，闭目打坐。

大殿内又放置了许多蒲团，每个蒲团上都有一名僧人盘腿打坐，整个大殿香火缭绕，虽然有近百名僧人，但各人纹丝不动，安静无比。

执事僧带着陈家旺走到香几供台前，合掌行礼，轻声向中间的一名老僧禀报，老僧微开双目，点了点头。

执事僧将陈家旺带到香几供台旁侧，那里早放置了一个蒲团，执事僧示意陈家旺坐下，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整个大殿气象庄严，陈家旺不敢怠慢，仿照僧人模样，赶紧盘膝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大殿里响起钟罄之声，众僧共宣佛号。

香几供台后打坐的四名老僧同时起身，向殿外走去，中间那名老僧示意陈家旺一起随行，又有十二名僧人随后，一行人来到殿外。

那老僧携同陈家旺向前几步，走到殿外高耸的刹竿前，老僧手持符牒、疏文，口中念念有词，往天、空、地、冥昭请众圣神灵，接着上来四名僧人，在刹竿上升扬起宝幡，昭告天人。

诸事已毕，众人回到殿内，各按原位盘膝打坐。

大殿里钟罄声再起，中间那老僧敲动木鱼，口中念道：“信为道元功德母，长养一切诸善根…”，众僧随之一起诵颂佛经，经声萦绕，气势庄严。

整个上午，众僧唱诵《金刚经》、《大方广佛华严经》等大乘佛经，陈家旺翻开佛经，跟着念诵，虽有一些生疏之处，也还跟得上。

念经超度之余，众僧依照仪轨施放瑜珈焰口、斋天普佛、放生超度，举办各项佛事，法事完毕已到未时。

仪式冗长繁复，长时间一动不动端坐诵经，又是另外一番辛苦滋味，陈家旺不失礼仪，一直是一板一眼，殊为难能可贵。

法事结束后，接下来还要和柳学功等人去看望福伯。陈家旺不敢耽误，告别众僧，匆匆往回走。

刚出静海寺庙门，却见金管事迎面而来，道：“周师兄在山腰的半山亭等你。”

陈家旺一愣神，道：“哪个周师兄？”

“哎吆，就是周心勤周爷啊。怎么着，然不成你不认周爷是你师兄？”

陈家旺初进府时只是个普通杂役，后来在门房时也算是金管事手下，如今今非昔比，令金管事十分嫉妒，因此说话语气带出了一股酸味。

陈家旺问道：“周师兄找我有什么事？”

金管事道：“你问我，我问谁去？你见了他不就知道了？”

陈家旺没有心情和他一般见识，边走边琢磨，周心勤在等自己，不知道又是什么事？虽然本能的不愿多和周心勤往来，但他毕竟是自己师兄，也不便刻意回避。

不一时来到半山亭，遥遥看见周心勤来回踱步，不停的张望。见到陈家旺，周心勤急忙招手示意。

陈家旺心里嘀咕，上前行了一礼。周心勤道：“知道你一早就去超度法事，还饿着肚子吧？我特意叫厨子安排了素食。”

陈家旺知道这个师兄精明势利，自己身份低微，见他忽然关心自己，真不知道太阳是从哪边出了。

周心勤拎起身边的一个精巧食盒，抽开食盒最上面一层，拿出一个瓷托盘。托盘上放了一碗素面、二个馒头，还有一小碟扬州酱菜，殷勤的对陈家旺道：“饿了吧，赶紧趁热吃。”

见他这么热情，陈家旺大感意外。周心勤接着道：“阿福生病，我也很挂念他，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你带过去。”

他将食盒第二层向外微微抽开，顿时香气四溢。

周心勤道：“这是月明轩酒家的秘制红烧兔肉，是阿福最喜欢的”。又抽开最底下一层，里面放了一个葫芦、一个小酒盅。葫芦盖一拔，立时飘出来一股幽幽的药香味道。

周心勤道：“这是百草堂的大补酒，内含虎骨、鹿茸、人参、当归等十多种药材，希望能有助于福伯康复。”

“本来想和你们一起去的，不过之前已经和几个朋友有约在先了”，他做了个投骰子的姿势，又叹口气道：“我实在抽不开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都是场面上的朋友，不能得罪爽约啊。这些东西请你先带给福伯，不过别讲是我送过去的。为了应付这些朋友，不亲自去看望他，让人知道了好说不好听，显得心意不诚。等过几天抽空去看望他时，我自己会和他打招呼的。”

陈家旺虽然看不惯他嗜赌的恶习，但周心勤也不隐瞒，倒也显得坦荡。

周心勤拍拍陈家旺肩膀，道：“月明轩的大厨烧出来的兔肉风味绝佳，可别忘了让福伯趁热吃。我得走了，朋友们要等急了。”

这位师兄一改往日的性子，和平常判若两人，一时间让人捉摸不透。见他匆匆下山的身影，陈家旺一时有些茫然，只觉得周心勤的背影在这一刻变得如此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