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四四全席

片刻功夫，御厨张儿子擎了一个托盘，禀报道：“家父担心掌门等的着急，先给老太太上四道冷拼盘，请掌门过目。”

托盘里菜肴颜色搭配赏心悦目，看上去清爽舒适。

“这道菜名“五彩缤纷”，以蘑菇、木耳、萝卜为主，组成红、黄、绿、白等五色图案，有益气、凉血、去毒的功效。其余三道凉菜分别是以苦瓜、蜂蜜制成的“苦尽甘来”，以冬笋、海带丝拌成的“春意盎然”，以冰糖腌渍的金桔“团圆吉祥”，每道菜兼具色形之美，还有消食、和胃、润肺等效用。”

秦敬泉喜道：“菜肴如此精美，只要有一样能中老太太意就够了。”如梦带着小纤早等在一旁。也不用丫鬟动手，小纤上前接过托盘，二姝匆匆赶往内宅。

御厨张儿子傲然道：“虽然只为老太太一人，但是家父这次一出手便是‘四四全席’，按理说没有应付不了的情况。”

王敬得问道：“什么‘四四全席’？”

“刚才是‘四冷’，即四道冷菜拼盘。还有‘四热’、‘四汤’和‘四荤’，合计十六道菜。其中这‘四荤’不是荤菜，乃是用豆腐、面筋、香菇、鲜菜等素油烹制而成，能以素仿荤，可以假乱真，观之形象、食之味美。”

过了片刻，莺梦走了进来，愁容不减，轻轻向秦敬泉摇了摇头。

御厨张儿子见状道：“无妨，也没指望这四道冷盘。四道热菜应该快好了，我去看看。”

过了不久，他又端上来四道热菜，分别是以冬笋、香菇和榨菜为主料的“八味瓤笋”，以红薯、山药和苹果为主料的“拔丝三仙”，以香菇、蘑菇、草菇、银耳、木耳、石耳等“三菇”、“三耳”为主料的“十八罗汉斋”，外带一碟茶盏，里面放置着几根绿莹莹的茶叶。

盘子中热气袅袅，菜肴要稍微凉一下，不能烫着老太太。趁着这功夫，御厨张儿子信心满满的道：“这些都是老爷子的拿手菜，应该能合老太太胃口。比如这道‘十八罗汉斋’，本是佛门中最隆重的一道菜，选料极其考究，要用到十八种各色菌菇笋豆。家父作了改进，烹调出来色如琥珀，香醇怡然，也更加爽滑软烂，符合老年人脾胃。”

他又指着茶盏，不无自豪的道：“各位请看，这并不是茶，是家父新创立的一道菜。茶叶其实是用面粉和蔬菜汁制成，手工捏制成龙井茶叶的样子，配以菌汤冲泡，鲜美无比。”

众人闻言瞧去，茶盏中的茶叶惟妙惟肖，连一芽一叶、扁平光滑的形态都与龙井茶叶一般无二。

看来这御厨张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众人纷纷表示赞服。

说话间菜肴凉了一些，莺梦和小纤赶紧拎了食盒，碎步小跑直奔后宅。

众人惴惴不安，都等着消息。时间好似十分漫长，久久不见动静。

秦敬泉心中略宽，等的时间短说明老太太不喜欢，时间久一点还说不定有希望。

正在此时莺梦和小纤拎着食盒走了进来，脸上没有一分喜悦的神色，看这神情，结果不问可知。

秦敬泉强压心中的担忧，向御厨张儿子客气的道：“看来还得继续麻烦老爷子了。”

御厨张儿子点点头，一溜烟奔向厨房。

众人相对默然。王敬得故意开口和身边的弟子门人聊一些江湖轶事，可垂柳堂上的气氛还是十分凝重。

也不知等了多久，秦敬泉终于坐不住了，派了胡管家去瞧瞧。时间不长，胡管家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御厨张的儿子。

御厨张的儿子双手抱拳道：“家父做事追求极致，火候不到就不能出锅，这是他在皇宫里就养成的多年老习惯了，还盼掌门莫催。”

秦敬泉道：“放心，这个自然全听老爷子的，如此做出来的菜品才能臻于极致”。他嘴上这么讲，内心却煎熬之极。

又等了一阵，先后端上来“孔雀开屏”、“蜜炙水晶鸭”二道菜。众人一见，霎时明白了为什么要等这么长时间。

这些用南瓜、面筋、腐竹、豆腐皮、萝卜等制成的“孔雀”和“鸭子”形象质地都非常逼真，羽毛尾翎纤细生动，看上去活灵活现。切开整鸭时，鸭肉纹路都俨然可见，令人拍案叫绝。

接着御厨张又亲自呈上了“富贵东坡肉”、“水陆全家福”二道菜。看得出来御厨张已是尽了全力，汗水打湿了头发、后背衣衫湿了一大块。

不过这些菜确实构思精巧，刀工细腻，简直和真的荤菜一模一样，实乃巧夺天工。

众人平时不吃素席，见此议论纷纷，赞叹不已，想不出素菜怎么可以做出如此精妙绝伦的菜式。

见众人称颂赞赏，御厨张抹了把汗，道：“知者不难，难者不会。譬如可以用白萝卜或茄子加发面制成“猪肉”，用豆制品、山药泥烹制出“油炸鱼”，用绿豆粉掺水仿制成“鸽蛋”，用胡萝卜加土豆仿制成“蟹粉”…，这些还算不上难事，难就难在这些‘鸡鸭鱼肉’不像真肉一样富有油脂，烹饪时要随时观察变化，时间火候是极难把握的。”

秦敬泉迟疑道：“老太太戒律极严，葱、蒜等五辛也是碰不得的。我刚才仿佛闻到了葱蒜的味道…，”

御厨张道：“味道是葱蒜味，但其实是老朽自制的一种酱，以香椿为主，采了叶子后熬制成酱，妥善保管。日后要用时，这酱便自有一股浓郁的葱蒜味道了。”

说到此处，小纤满脸喜色，跑进来禀报道：“老太太已经开始动筷子啦”，她喘了口气，接着道：“老太太开始还以为是真的鸡鸭鱼肉，不停念阿弥陀佛。后来经小姐解释，老太太才半信半疑。我来时小姐已经举箸喂老太太了，怕掌门担心，小婢先来禀报。”

众人心情顿时放松下来，秦敬泉情不自禁长出一口气，恭恭敬敬对御厨张行了一礼，道：“古有良医治病，今有良厨救人。老爷子厨技神乎其神，在朝名动宫廷，在野造福一方，实乃我辈之幸。”

御厨张身体不像之前那么紧绷了，神情放松下来微笑道：“掌门过奖了。其实老朽志并不在此，只是种种阴差阳错进了此行业。”

一旁他儿子取出绢帕替他抹汗，又取出梳子将零乱的头发梳理齐整，用玉簪固定住，重新带好南华巾，整个人又恢复了飘飘然仙风道骨的模样。

御厨张双眼半睁半闭，道：“不过古人云：良厨如良相，治大国如烹小鲜。我在宫中多年，这天下世道说穿了就如同烧制菜肴一般，牛肉服青菜、鳝鱼服紫苏，君臣佐使安排妥当即可。有不服帖的，用烈火滚油、快刀铁勺，或熏或烤或腌或酱，炮制一番即可妥妥帖帖…。”

他侃侃而论，倒是谈本职厨技少，指点天下风云多，旁人听了只有敬佩的份。

只是老太太那边再没有消息传过来，秦敬泉心里不禁又暗暗担心起来。

真是越担心害怕的事就越会发生。正七上八下时，莺梦双眼泛红，脚步沉重，缓缓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个丫鬟，拎着“四荤”的食盒。

练武之人目光明锐，秦敬泉看到“四荤”基本没动，一颗心顿时凉了下来。

御厨张收住话题，头脑迅速转动，道：“哎，老朽久居京师，一出手就带出了北方口味，反而生疏了江南味道，我再去调理一下汤水”，带着儿子匆匆赶往厨房。

看着他身形消失在拐角处，王敬得摇摇头忍不住嘀咕道：“家乡的味道能说忘就忘么？”

“四汤”上的不慢，御厨张儿子一个人提了食盒进来，言道父亲年老精力有些不济，在厨房就地歇一会。

这次他神色凝重，不像之前自信不疑的模样了，简单的介绍了四汤“紫竹甘露饮”、“太极五行羹”、“半月沉江汤”、“鸳鸯红颜粥”，就静静的退到了一旁。

小纤上前握住莺梦手，莺梦揉揉太阳穴，镇定了下情绪，换上一副笑脸，带上丫鬟拎着食盒走向内宅。

四周传来阵阵过节的鞭炮声，可偌大的垂柳堂上虽然人头攒动，却鸦雀无声，连梅天辰也一改往日脾性，不敢随意走动出声。

秦敬泉坐在椅子上，心中忐忑矛盾，既盼早点来人带来好消息，又盼人来得越迟越好别听到坏消息。

陈家旺坐在一旁，听到他呼吸声粗重。按说秦敬泉内力深厚，便是睡梦中呼吸也是悠久绵长，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的情况，如今显然是心神不定，忧心忡忡。

王敬得见状安慰道：“师兄不必担忧，我看好事多磨，说不定老太太正吃的香呢。”

一语未毕，莺梦从外面奔了进来，一头扎进秦敬泉怀中呜咽出声。

秦敬泉霎时凉了半截，想要安慰女儿，可喉咙哽咽，自己眼眶先湿润了。老太太虽然只是他岳母，但于他实有大恩。当年霹雳堂下一门四杰，其中数秦敬泉和邓敬华人才武功最为出众，两人难分伯仲，人称一时瑜亮。

是老太太力主将女儿嫁给秦敬泉，由此也助他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日后霹雳堂掌门。秦敬泉父母早亡，实际上也早已将老太太看成亲生母亲。

如今自己是堂堂一派之尊，有钱有势，朋友遍地，可眼睁睁看着老岳母临近危境，而且还不是得了绝症，连病都不能算，就是胃口不好不想进食，但偏偏就没有一点办法，怎能让人不伤心难受？

他强振精神，对御厨张儿子道：“你们父子能做成这样已经是傲绝一时了。秦某承你们父子的情，酬金一文不少”。

御厨张儿子拱拱手，迟疑道：“家父的面点也是一绝，要不…回去拿樱花木的蒸笼再做个面点试试？”

秦敬泉摆摆手道：“多谢好意，不劳费心了。秦某有些倦，就不当面向老爷子致谢了”，扭头对翟敬承道：“有劳师弟代为送客”。

见室内气氛凝重，周心勤忍不住道：“师父，何不就让他们用那个樱花木蒸笼试试，反正死马当成活马医。”

他这话一出口，莺梦抬头瞪了他一眼，眼泪流了下来。

周心勤惊觉不对，抬手给了自己二个耳光，骂道：“打你这乌鸦嘴！”

王敬得苦笑笑，道：“心勤，看你这两天魂不守舍的样子，这点情况都看不出来？侠客的剑厨子的刀，这么重要的东西，人家还能真忘了带？人家这是留了退路借口啊。从‘四冷’到‘四荤’，下了这么大的功夫都救不了场的话，还是留个余地、点到为止吧。”

经过几天的折腾，本来御厨张已成为了最后的指望，如今他也没辙，还能有什么希望？莺梦悲痛欲绝。

这几天莺梦迅速憔悴了下来，她的一蹙眉、一叹息，陈家旺都看在眼里，怜在心中，仿佛呼吸之间牵动着自己的七经八脉。她流泪，流到了自己的心中；她悲伤，伤到了自己的肺腑。

他愿意去想尽一切办法，只为她能绽开笑颜，可如今这个局面，又能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