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波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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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同游

第二天便是正月十五上元佳节,霹雳堂众人三三俩俩相约出去游街赏灯。

周心勤找到陈家旺,道:“师弟这些天为了老太太,非常辛苦。明天是一年一度元宵节,去逛逛放松一下吧。”

他态度这么亲切和善,陈家旺一时不太适应。

“莺梦师妹看上去十分憔悴,担心她这些天积劳成疾生出病来。你可以请她一起出去散散心。”周心勤见他没吭声,干笑了两声,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一片好心,谁让我手头事多抽不开身呢?对了,你们年前好像商量要去‘幽兰馆’的吧?正好可以一并成行。”

年前陈家旺和莺梦、小纤确实商量过春节期间要去“幽兰馆”看望马湘兰,这一阵子太忙没想得起来,没想到周心勤还记着。

下午陈家旺觑了个空档和莺梦说了,小纤大为赞同。她从京城回来后一直陪着莺梦闷在宅子里,早想出去透透气,劝道:“难得这个机会可以去看望四娘师父,再说为了老太太,咱们也应该出门走百病、祈太平。”

“走百病”又称散百病,是一种广为流传的风俗。元宵节这几天,女子穿着节日盛装相约出门,行路登高、走桥渡河,称为“走百病”。民间认为这样能祛病延年,家中有长辈患病的,甚至夜半始归。

莺梦道:“嗯,正好可以顺路去大报恩寺敬香许愿。至圣舍利子供奉在此处,孝顺长辈、祛病消灾最是灵验。”(注)

小纤雀跃道:“我去替小姐收拾明天出行的物品”。

莺梦微笑道:“又不是出远门,别费多大事。”

三人简单商量了明天行程,陈家旺起身告辞去找胡管家安排出行的车辆。

第二天陈家旺穿戴一新,早早就等着二姝。他今天穿着新衣,感觉浑身上下精神利索,但同时也感到背后多了很多双注视的眼睛。

大小姐出行,胡管家安排的马车甚是豪华。车厢上下用锦缎制成车围子,外层蒙着小羊皮,密不透风。车体装饰描金嵌银,车底铺垫着厚厚的羊毛毯,一脚踩下去,整个脚面都陷了进去。

有二姝同行,车帘一放下,便觉温暖如春。陈家旺不敢离二姝太近,尽量往边上靠,但车厢空间毕竟有限,处子的体香还是直透入鼻端,如兰似麝。陈家旺一颗心砰砰乱跳,但愿这条路就这样一直走下去,永远没有尽头才好。

正胡思乱想间,忽然觉得车后隐约传来马蹄声。他内力有成后,目力、听力都灵敏了许多,当下凝神细察,果然是有马匹跟蹑在后面。

陈家旺将帘子掀起一条缝向后看去,不远处焦湖水探头探脑骑着马匹遥遥跟在身后。

又是一个痴心于莺梦的人。也真难为了他,不知怎么得到消息,居然还及时跟了上来。

陈家旺把情况一说,莺梦皱起了眉头。

“多半是胡管家泄露了消息”,小纤哼了一声,随即脸上露出顽皮的神情,道:“前面就到码头了,咱们悄悄下车,乘了小船沿河而下。他精力这么旺盛,就让他跟着空车逛逛金陵城吧。”

莺梦也觉得有趣,笑着点点头。

前方正有一处街道拐角,挡住了后面视线。陈家旺吩咐车夫稍停,三人迅速下车,陈家旺又嘱咐车夫继续绕上一大圈然后再返程。

焦湖水果然没有觉察,仍然纵马跟着马车。等他过去后,三人到码头雇了艘小小画舫,船家问明去处,解缆摇撸,沿水道一路下秦淮。

金陵城内水系纵横、四通八达,画舫可直达秦淮河畔。离岸后,就听船娘唱起歌来:“去年元夜时,人约黄昏后,纱窗树影摇,画梁双燕绕,风流百般怜影俏,玲珑心思可知晓?…”

歌中描绘了少男少女元宵节偷偷幽会的情景,曲调优美动听,没想到船娘身骨粗壮,却有一付好嗓子。

原来船娘见一行人都正当少年,男子风度俊逸,女子绰约多姿,三人结伴同行、神态密切,一定是趁着元宵节偷偷溜出来幽会心上人的小冤家。

陈家旺心神荡漾,偷偷瞄了眼莺梦,见她红晕上脸,有一股说不出的动人姿态。

小纤听的脸发烧,想要船娘别唱了。莺梦红着脸道:“由她唱吧,客人听的高兴了,才能得些赏钱。要是冒然打断她,说明客人不喜欢,她就不好意思来领赏钱,除了点船费,她这一趟就算白跑了。”

生活不易,对有些人来说是风花雪月,对另外一些人来说则是持家糊口的手段。

水波荡漾,画舫一路向前。过了一阵,眼前出现了一座九孔青石拱桥,桥侧矗立着一座双叠三檐、斗拱翘角,气势雄伟的高大牌坊。

牌坊横檐下刻着“秦淮胜境”四个金色大字,坊柱上錾刻有太祖皇帝手书的楹联“佳山佳水佳风佳月千秋佳地,痴声痴色痴梦痴情几辈痴人”,字迹雄浑有力,气派非凡。

秦淮河二源二流,北源出自宝华山,南源出自东庐山,在江宁县交汇后由东向西横贯金陵城区。而青石拱桥便是太祖皇帝建成用以锁住金陵王气的“九龙桥”,秦淮河水流经此处自此一分为二,一股顺城墙外侧南行西流,称为外秦淮河;一股穿过东水关西行入城,便是众所周知的金粉楼台、灯光浆影的十里秦淮。

画舫向西南缓缓而行,行经古青溪水道交汇处,莺梦伸手一指岸边的青石古渡,吟道:“桃叶映红花,无风自婀娜。春花映何限,感郎独采我。这里便是晋王献之迎送爱妾桃叶的‘桃叶渡’了。”

陈家旺见那渡口古朴苍苍,台痕上阶绿,青苔布满小径,没想到便是大名鼎鼎的“桃叶渡”。

往事越千年,才子佳人今安在?

再往前,河道稍稍收窄。“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沿岸建筑错落有致、飞檐出甍,回廊挂落,雕刻精美,仿佛置身在一副长画卷中。

南北两岸都建有水榭,挂着大红灯笼,隐约可见二三婵娟,卷上珠帘,倚栏而望,衣香鬓影,掩映其间。河面上时时有双桨掠波来去,传出莺声笑语。

这便是金陵四十八景中的“长桥选妓”,小纤脸色发红,轻轻一跺脚,催船家快快划船。

陈家旺一抬头,见到西南方一座五光十色的宝塔,巍峨壮丽,高耸入云,远远望去,眩人眼目。右手边又有一座高大的牌坊,大气得体,意气飞扬。牌坊上还有一行字,离的有些远瞧不清楚。

莺梦道:“那边的高塔是大报恩寺塔。那座牌坊么,在天下文人心目中至高至圣,便是‘天下文枢’坊。旁边便是开科取士的江南贡院及明远楼了。”

陈家旺想起小时候在乡间读书,私塾先生喜其聪明伶俐,极力鼓励他孜孜勤学日后好考取功名,可父亲一方面虽然要求其勤学,一方面却不希望他长大后参加科举考试。

如果日子还像以前一样,自己是会听先生的还是听父亲的?会不会也像那些莘莘学子一样,有朝一日也会来此赶考?

小纤见他忽然沉思不语,打趣道:“是不是刚才见到了哪一位娥眉佳人,魂飞不见了?”

陈家旺道:“何须东张西望,眼前便是绝代玉人。”

他话一出口,担心唐突二姝,连忙把刚才心里的所想解释了一番。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世人无不盼子女能光宗耀祖、出人头地,便是贫穷人家也是尽量节衣缩食供子女读书好博取功名。像陈家旺父亲这样,十分少有。

小纤道:“令尊必然有他的考虑。可惜如今朝廷取士,只考八股文章,难免有失偏颇,致人不能尽其才。”

她忽然一本正经大谈国事,陈家旺和莺梦都诧异不已。正待听她能说出什么有见地的话,却听小纤接着道:“譬如家旺师兄厨艺高超,如果在八股之外再开设一门厨科,最起码也是探花解元。”

三人开怀畅笑。莺梦见陈家旺第一次来秦淮,左顾右盼很感兴趣,道:“‘幽兰馆’也不是太远了,咱们就近靠岸慢慢走过去吧。”

三人当即下了船缓步而行。金陵城是六朝烟花之地、金粉荟萃之所,衣冠文物盛于江南,文采风流甲于海内。但见沿河两岸商家、酒家林立,人头攒动,“扬州戴春林名香宫皂”、“张家京式小刀”、“上细官窑名瓷”、“应时细点名糕”、“万源号通商银铺”、“郭四郎茶坊”…商铺一间间一字排开,吃穿用度应有尽有,当真是美酒笙歌,歌舞升平。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此句是宋代大词人辛弃疾所作,描绘的便是元宵佳节热闹繁华的景象。到了本朝,为了展示江山升平、普天同庆之意,元宵节自初八就开始点灯,直到正月十七的夜里才落灯,整整十天之久,各种热闹之处不胜枚举。

三人一路走来,沿途随处可见卖艺的、走绳的、顶竿的、唱曲儿的、舞龙舞狮、跑旱船、踩高跷、刷百丈旗、表演各类幻术杂耍的,甚至还有深目鹰鼻的红毛洋人在街头卖艺。

小纤见陈家旺看得入神,道:“元宵节白天有白天的好,晚上有晚上的妙。白天有各种杂耍百戏,晚上有花灯巡游,到时候你可要打扮的精神点。”

陈家旺道:“还要打扮?”

小纤道:“金陵花样多。到了晚上,大家都要把自己打扮的亮闪闪的。巧匠们把灯笼做成枣儿一般大小,再用珍珠做点缀,女子往头发上一插,远远看上去荧光闪闪。至于男子,则将干枣磨粉,混合炭屑、浇上油蜡,团成圆球,串到铁树上,点着了放在头顶,看上去很亮眼。”

陈家旺听的目瞪口呆。金陵毕竟是天下第一等的繁华都市,这些花样繁多的热闹自然层出不穷。

这时身边一阵风跑过来几个孩子,嘻嘻哈哈的拿着几枝鲜花,几个人你挤我、我推你,一个胆子大些的孩子走上前道:“恭喜少爷功成名就跨骏马、小姐凤冠霞帔乘春风,才子佳人一辈子和和美美。”

这些孩子把他们当成了佳偶璧人。莺梦脸涨的通红,别过头去,轻轻一跺脚道:“什么才子佳人…和和美美的,别胡说…。”

几个孩子站着不动,眼巴巴的望着他们。陈家旺拿了两枝鲜花,掏出一串铜钱。几个小孩拿了钱,笑逐颜开蹦蹦跳跳的走了开去。

小纤伸出手指刮刮脸颊,道:“鲜花是卖给才子…的,旺财厚脸皮,插根芦花假装大公鸡,把自己当成了大才子,羞羞…。”

陈家旺道:“这些小孩察言观色,专门找结伴同行的年轻男女兜售鲜花和其它一些小玩意。他们人小鬼大、童言无忌,专挑喜庆吉利的话说。年轻男女脸嫩,小孩的话往往又说在心坎上,买起东西来自然毫不犹豫、出手大方。”

说到这里,蓦然想起自己刚才出手也是毫不犹豫,莫非那些话也正说在自己的心坎上?

陈家旺顿时心里有些发虚,脸上发烫,偷眼瞧向莺梦和小纤,见她们虽然粉面带羞,却没有着恼,这才放下心来。

他清咳一声,将鲜花递给莺梦和小纤,道:“拿着花,下面就不会再有其他小孩来打扰了。”

果然又有一队顽童呼啸而来,见她们手持鲜花,当真不再来打扰,闪到了一边。

小纤笑道:“看不出来你对这个挺在行的。”

陈家旺笑道:“被你说中了,我上能识文断字,下能捕鱼捉虾,这也是我的老本行之一。”

“金陵有夫子庙,我们乡下也有庙会。每到此时,十里八乡的老老少少便来赶集,卖出自家的东西,换来油盐和农具。最热闹的便是元宵庙会,除了有卖吃的、卖穿的,还有许多的玩场,斗鸡、说书、唱戏、下棋等等。那时候年龄小,经常一疯就是一天,哪里喝彩声响就往哪里挤,夜深了也不想回家。”

想起往事,陈家旺情不自禁笑了起来,道:“最重要的,这个时候也是我们小孩子发财的好日子。”

莺梦道:“小孩子能发什么财?”

“元宵庙会规模大,便有外地的客商来做生意。做大生意的要挑选地方、搭棚支锅,但不必商人自己动手,都由本地的大人们代劳,庙会结束付一点租金就行了。”

“更多的是小本生意、摆个小摊子。这个就是孩子们负责了。提前一两天,我们把家里的小木板、桌椅搬到集市上占住一块地盘,到庙会结束这地方就归你了。”

莺梦抿嘴笑道:“原来师弟是小地主呢,失敬失敬。”

“为了抢到一块好地盘,往往还要争夺一番。比摔跤、比弹弓、比单脚跳‘斗鸡’…。不过不打不成交,往往斗的越厉害,过后双方越容易成为好朋友。”

莺梦笑侃道:“师弟当年战绩如何,在武林中排行第几啊?”

“哈哈,当年名声一般。后来一盘算,这样下去可不行,便投奔霹雳堂了。学成文武艺,回去抢地盘。”

三人一起笑出声来,十分舒畅。

“庙会当天便有小商小贩赶来,看中了哪块地方便和占地的孩子打交道。他们知道孩子们一年到头就盼着这个呢,都不亏待孩子,先付了钱再做生意。”

“地盘租出去了,我们就再去贩些鲜花,专门兜售给庙会上那些同行的少年男女。”

小纤伸手指指跑过去的那帮孩子,笑着对陈家旺道:“怪不得这么照顾生意,原来你们是同行,算起来应该是一伙的。论年龄叙起辈分来,你可是大师兄,他们应该都要听你的呢。”

“大师姐在此,辈分更高,应当一切以师姐马首是瞻。我这就去将他们招安,咱们一起在师姐率领之下,开宗立派,树雄心壮志,誓要一统秦淮两岸。行人从此过,留下买花钱。”

二姝笑的打跌,莺梦道:“果真如此,伍捕头就要请我们吃饭了。朝廷宴请,非同一般,衙役一字排开,专门侍候着,可威风的紧。连吃还带送,免费赠送枷锁一付,餐后还有专门的处所免费下榻呢。”

平时在霹雳堂内还有些拘束,此处风景如画、游人如织,三人边漫游边说笑,放开了那份拘谨。

莺梦道:“记得小时候我经常一个人在家,爹爹要忙帮里帮外的事,没空陪我,老太太虽然慈爱,但没有玩伴,总感觉冷冷清清的。这样说起来很是羡慕师弟呢。”

陈家旺摇摇头道:“小孩子没心没肺的,只知道穷闹腾,再大一点懂事了,知道日子艰难了,只会羡慕师姐还来不及。”

“别看庙会上孩子们三五成群、嘻嘻哈哈的,也就是图个热闹,懂事的孩子还会把庙会赚的钱交给父母。”

莺梦道:“父母还会要孩子的这点钱?”

陈家旺微微叹了口气,道:“庙会赚的钱父母不会要,归孩子自己所有。起早贪黑,勤快一点的话,三天庙会下来,能得七、八分银子。乡下的孩子懂事早,多少能体谅父母的艰辛,很多父亲平常不苟言笑,这时接过带着孩子体温的铜钱,常常会落下眼泪。”

提到这些,他有些辛酸又有些骄傲,道:“可别小看这点钱,有了它,可以扯几尺布做件新衣服,过年可以包二顿饺子,看不起病的人也可以抓一剂药了。”

“在我之上,其实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就是因为没钱治病,不满周岁就夭折了。”

“等到母亲生下我,父亲按照渔民的风俗给我起了个小名叫‘拦网子’,意思就是用网拦住我,把我留在人间不让阎王爷带走。小时候,母亲也喊我‘旺财’,乡下风俗,孩子名字越贱越好养活。所以小纤姐喊‘旺财’的时候,我…反倒有八份感到亲切。”

小纤神情有些羞涩又有些难为情,道:“我喊你‘旺财’,是开玩笑的,你可别见怪。其实小姐养的‘旺财’,又驯服又听话,可讨人喜欢啦。”

莺梦道:“没想到师弟吃了那么多的苦…”。她的境遇和陈家旺是天壤之别,有心安慰安慰他,一时也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陈家旺恬然道:“其实吃苦也未必不是好事,能早早学会许多道理。其中印象最深的有二次,一次是挨过打之后,一次是受过骂之后,一下子好像明白了很多道理”。

“从小到大的印象中,父亲只打过一次、骂过一次。挨打的那次,是因为父亲病重没钱买药,我不听嘱咐,没有在家读书练字,偷偷出去打渔换钱,结果被打了一顿。挨骂的这一次,是有一年在庙会上收了钱,后来在处置时不合父亲心意,被狠狠骂了一顿。”

二姝都了解陈家旺,知道他从小受苦懂事,赚了钱必定是交给父母的,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

“那一年庙会规模很大,着实赚了不少钱。可无意中听到父亲和母亲商量,准备借些钱,加上家中积余的和我庙会赚的钱,一起凑起来给徐师爷做为盘缠。”

莺梦问道:“徐师爷…,是‘多笔即败笔’的徐师爷吗?”

“正是。父亲说徐师爷为人狂傲,一辈子不想麻烦别人,虽然现在生活没有着落,但不想叨扰我们,早就想走了。后来父亲还是借教我读书画画的名义,方才留下徐师爷住了一阵子。但徐师爷最忧心的是自己学识后继无人,空有满腹才华无用武之地,所以去意坚决。”

小纤撇撇嘴道:“这徐师爷也是眼高于顶,你这么聪明,收你做徒弟就行了。”

“我曾听父亲讲过,徐师爷胸有安邦济民之策、鬼神莫测之计,文章绘画对于他来说不值一提,都是雕虫小技。”

莺梦道:“能有‘多笔即败笔’的见解,徐师爷就不是一般人,师弟当时如果苦求拜入他的门下,说不定日后成就更高。”

陈家旺挠挠头道:“父亲和徐师爷交情不浅,可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不做这样的考虑。”

有名师又不安排陈家旺拜师,让陈家旺读书又不想他考取功名,当真好生奇怪。莺梦歪着头想了想,也是疑惑不解,问道:“那后来呢?”

“我偷听了谈话,想到家里本来就贫穷,父亲有病都不敢治,还要出去借钱,就悄悄藏起了一半的钱,只把剩下的一半交给父亲。父亲好似看出了什么,沉声要我把钱一起给他,我就装佯。父亲当时就怒了,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子。以前他都是讲道理的,从来没骂过我,这是第一次骂,而且特别严厉。”

小纤有些抱不平,道:“你已经很懂事了,再说做事也要量入为出,不能全考虑了外人不照顾妻儿。这一通无名火好没有道理。”

陈家旺道:“时间过去很久,其他的话已经记不清了,依稀只记得父亲义正言辞,说徐师爷为了对付倭寇殚精竭虑,全然不顾及自身安危进退,如今落到这种地步,怎能忍心薄待他?当时母亲责备父亲,说孩子还小,你讲这些大道理谁懂?其实母亲不知道,我虽然那时还不能全听明白,但心中能够感觉到父亲说的是对的。”

“这是我仅挨的一次骂”,说到此处,陈家旺心中惆怅,道:“现在就是想再挨父亲一次骂,也是不可能了。”

莺梦从小没了母亲,最能体会他此刻的心情,情不自禁伸手握住陈家旺的手,柔声道:“令尊虽然不在了,你在这里还有师父、还有师兄弟,还有我们,不会孤单的,以后会越来越好。”

肌肤相触,她的一双小手暖腻滑嫩,隔着肌肤传过来的体温一瞬间将陈家旺包容其中,这是一种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感觉。

陈家旺又是喜悦又是兴奋、又是激动又是惶恐,竭力想保持平静,却不由自主的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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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杜牧这两句诗中“四百八十寺”的起源就是指的金陵大报恩寺。

大报恩寺始建于三国孙吴时期,千余年间,屡废屡建,寺名亦屡屡更易。永乐十年,明成祖敕建大报恩寺,发工匠十万人,前后历时二十年乃成,规模宏大、世罕其匹。其中大报恩寺中的琉璃宝塔通体用琉璃烧制,其内、外表层全部用各种造型、各种颜色的琉璃构件榫合而成,整个建筑当中“不施寸木”,是世界建筑史上的奇迹。

报恩寺塔自建成至衰毁一直是中国最高的建筑,位列中世纪世界七大奇迹,被称为“天下第一塔”,当时的西方人视为代表中国的标志性建筑。2008年,从大报恩寺的地宫中出土了“感应舍利”、“诸圣舍利”、“金棺银椁”以及“七宝阿育王塔”等一大批世界级文物与圣物,其中还有世间唯一一枚释迦牟尼佛顶舍利,震惊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