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杀太保,接暗箭
刀锋像是沾着铁灰的火,腥热的气息比锋芒更快扑到面前。卜沉和沙天江彻底愤怒,发出志在必得的攻势,刀光左拥右挤着覆盖了王野。
庄重肃穆的城门沉默地注视着三人,它面前铺开了一张雪白的宣纸,三个人的刀法比拼如同儒生们的比试,而王野总是礼让两人先下笔。
实际上,王野心中难免积累嫌弃鄙薄失望之情,刀光太淡,数量虽多却显浅薄,他要教会两人真正的浓烈。
仍是后发先至,仍是以一敌二,刀身震颤如活龙般跳跃翻腾,每一刀均似在扫清一大片垃圾。王野浓墨重彩地书写自己的笔法。
两人的刀正面撞上王野,就好像是奔涌的洪流碰上了不熄的神火,避让开来,从身体左右两边流淌过去。王野则继续大方迈进,他从没有后退的打算。
这是一场沉默而凶猛的压迫,衣裳被刀气席卷撕碎,露出下方坚实厚重给予人石头印象的肌肉,肩颈胸口小腹尽显无疑,青筋一根根从中狰狞地凸显。
残破的衣服条条缕缕披下垂去,王野的动作蛮横至恐怖,却又神圣得令人敬服,有时候像是披着人皮的野兽,又有时候如同摧破诸魔的金刚。
而在卜沉和沙天江两人眼中,他更似一座稳定运转的机械,打从一开始出手到现在,力道、速度均无任何变化,更可怕之处在于好像还能持续下去。
他们在千钧一发的危难之际,还有闲暇胡思乱想,便代表着自己力软手酸,内力不济,胸口逐步凝窒,已不能不去多想。
他们自一开始声势浩大,愤恨交加,携带武者的尊严与王野求战,曾抱有一线热血激昂的期望。
只是一碰上王野的刀光,期望便就落到空处,每每受挫,为求架住王野攻势,便要后退,迄今足有十来步之多。
一时的激愤遇上了无法撼动的差距,积累的希望反而更助绝望。时至此时此刻,他们背脊距离城门口已不足两三步,王野已是胜券在握。
在某个时刻,王野闪电般劈出先后两线刀光,似乎撕裂黑暗的掣电轰雷。
卜沉浑身重重颤抖了一下,整个人后飞撞在城门之上,发出一声闷响。他被一道沉如海潮的刀光给斩断了兵刃,断刃破空飞去,撞在一旁迸射火花。
刀光一往无前,进而将小臂、大臂、脖颈一并劈开。与其说是劈开,不若说是轰碎。
撞在城门上,卜沉大臂、小臂和脖颈四周的血肉骤然分崩离析,无与伦比的力量从中炸裂开来,白头仙翁的上半身均遭波及,死无全尸。
沙天江则遭受另一种打击,他的身体没有颤抖,只是骤然定格,成了一尊雕塑。他的刀仍然好好握在手中,面容狰狞中蕴藏胆怯,自此不动。
一线浅浅的光泽从他眉心处显露出来,接着慢慢往下流淌,那是从体内挤压出来的血液反光,只一会儿便如同死蛇般爬满整张面孔,尽显恐怖丑陋。
王野的刀轻轻绕开了他的防守,在他脑袋上蜻蜓点水似触了一下,用的辟水剑法柔劲吞吐的法子,沙天江的脑袋被刀劲搅成一团浆糊,死得不能再死。
“呼。”
一重一轻地杀死两个人,王野翻身爬上城门,入了城中去。
他用的并非轻身功,而是攀爬术,十指狠狠抓握墙壁上凹凸不平处,提拉整个身形。过程中没有一点灵动,却比一切轻功可靠十倍。
城中一如既往的沉静,难以言喻的氛围像是水一样融入城市的方方面面。王野登上城楼,鳞次栉比的高低建筑,纵横交错的街头巷尾一一映入眼帘。
“好安静的城市啊。”
然后他踏出一步,一跃而下。轰鸣声中双脚落地,地面被踩得龟裂,深深下陷好几寸,接着直往刘府奔去。
王野口中狂妄,却没有真正狂妄到认为左冷禅不是自己对手。
何况他也不知道左冷禅具体安排,在偌大一个衡阳城中搜寻十三太保和左冷禅,太耽搁时间了。
无论怎么看,当务之急还是去通报刘府之中的各大掌门级人物为妙。
夜风习习,寂静无声,王野飞快地穿梭数条街道,临近刘府之际,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敌意骤从背部透遍了全身。
这是……
——有人偷袭!
仿佛有无数的冰针穿过了皮肤肌肉,刺入自己的大脑,王野下意识往前一踏,半空转身,一道铺天盖地的闪电在他眼眸中无限放大。
这是一道足以照亮整条街道上黑暗的光辉,也是积蓄了不知道多久时间,酝酿了不知道多少力量的一击,它在最恰当的时机最猛烈的时刻迸发出来。
这是多么志在必得的杀机,出手之人的身份业已不言自明。王野无声狂吼,身体在一眨眼动了,连自己的思维都追不上,一把抓住了半空中的闪电。
那原来是一根箭矢,从极远处射来,被一只手勉强止住,在王野面门前一寸距离,可是抓住了不代表就停滞。
与其说是王野抓住了箭矢,更像是箭矢钉住了他的手。
眼前一寸距离,箭尖的力量仍在不断奔腾挤压钻旋,像是狂风的凝聚雷霆的冻结,它要带着王野的手臂一起将他的面门贯穿。
“我来助你!”
千钧一发之际,忽有剑来,剑光飞射如匹练,对准了箭矢一刺。砰,横向的力量干扰了箭矢本来的冲击,也使得王野终于压力大减,猛地制住去势。
轰隆。强猛的冲力将王野带得连续后退,身体重重撞在了一旁的墙壁上,墙面四分五裂。
低头看去,箭矢上的冲击力烟消云散,静静躺在指掌间,箭矢上布满一层晶莹剔透的霜面,玲珑精致犹如艺术品。
可另一种力量还在造成麻烦。接触箭身的手指不知何时已覆盖一层寒霜,接着迅速蔓延,向更大面积蔓延,亦向更深层次蔓延。
手掌、小臂、大臂乃至于肩膀,皆挂上了薄霜,而骨骼经络乃至血液也渐渐在失去知觉。王野觉得自己的右臂几乎要成为一截木头,且是冷硬的木头。
寒冰真气?
果然是左冷禅,他居然在刘府周遭偷袭靠近的人,这是王野没能料到的。
如果他只是普通外家高手,遇到这样的麻烦,再强十倍也没有办法,幸好他不是。另一只手上五指纠缠变幻,大结法印。
王野骤吐一口浊气,浑身上下的气血奔腾汹涌如江河湖海,一齐灌注右臂。五指撑开霜雪,血管鼓动热力。
与此同时,他抬眸掀眼,极目远眺。锐利的目光在深邃的黑暗之中延伸搜索,最终停留在百步之外,一处建筑的顶端屋脊之上。
须得仔细观看,才能从夜色之中分辨出一个黑衣人的轮廓,正站在那里张弓搭箭,目光如鹰。他酝酿杀机时仿若无人,出箭时又宛若天威。
王野和黑衣人的目光正面碰撞。
“左!冷!禅!”王野一咧嘴,居然笑了:“你他娘的!”
左冷禅当然听不到王野的话语,只是没能一击将王野杀死,对他而言仿佛也十分意外,又发现这小子不避不躲,反而看来,一时怔住。
王野就趁着这份意外出手。
大片残霜碎雪朝着四面八方炸开,王野的手忽然发力,凝聚了磅礴雄浑的巨大动能,使得手臂肌肉噗嗤一声膨胀扩大两圈,他拼了命地一甩。
一甩之后,王野身后的墙壁彻底崩塌,他脚下的地面也猛地一沉然后碎裂,他身体周围有极为明显气流涌动痕迹,空气被骤然爆开的力量压缩推飞。
力量从他身体上的每一处涌现出来,还是以最野蛮最凶狠的姿态。这是田伯光、太保、不戒和尚都没有见过的威势,这才是王野的真正全力。
这一刻他甩出的不是一柄箭矢,而是惊天动地划破天空照亮黑暗的一道霹雳。
没有真气,没有技巧,王野把生命力用最直接也最酣畅淋漓的手段展现出来。
箭矢离手而去的瞬间,所有的空气都被抽空。只有隆隆作响的轰鸣声而已,没有人捕捉得到箭矢的痕迹,连王野自己都捕捉不到。
夜色被巨大的光虹贯穿,出现一道久久不息的伤痕,下一刻远处的阁楼忽然从中炸开,天摇地动一般向外喷吐碎裂的物质。
无数的破瓦碎片如雨而落,寻常百姓们纷纷被惊醒,不明就里,惊慌失措,开灯,吵嚷,闹腾。这片街区的活力被王野的一击给激发出来了。
左冷禅的气息则像是潮水一般迅速消弭褪去,他自然没死,但也一定不敢继续对王野下手,因为远处的刘府也感觉到了这份动静,这正是王野的用意。
在最激烈后的最平静中,王野暂时失去了五官知觉,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他一屁股坐下,浑身麻木。
多次大战以来都活力充沛的体魄,首次呈现空虚状态。
右臂无力而萎靡的垂下,被寒冰真气短暂侵入,又过分借用手印加持神变,其中肌肉和血管已经被攫取活力。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他喃喃自语,忽然侧头望去:“多谢你了,咱们见过面吧?”
黑暗之中走出来一个修长消瘦的身形,他有如王野想象中的长脸薄唇、剑眉星目,手中持着一柄剑,腰间挂着酒葫芦。
刚才就是他忽然助力王野一剑。
“是……是见过,白天城外衡山……我是华山派……令……令狐冲……嘶,好冷……”
青年刚出来的时候很帅,一说话便没了高手气质,磕磕巴巴,牙齿打战,显然亦被寒冰真气入侵经脉,一时冷得够呛。
忙从腰间解下葫芦,先饮了两三口,说话才通顺许多:“王兄,刚才那一招真厉害,原来你对付田伯光还留了力。”
说话间跟着一屁股坐下,手中的剑被彻骨寒力冻结,随着动作晃荡而破碎当场。他呆了一呆,也不在乎,丢掉手中剑柄,苦笑一声。
“和这份能耐相比,我的剑法好像也不算什么了。”
然后递过来葫芦:“累坏了吧,先来喝两口酒水,取取暖吧。”
“原来是华山派的大弟子,听过令狐兄的名字,小弟也就不客气了。”
王野接过喝了两口。
“王兄也听过在下的名字?那可真是我的殊荣了,王兄的外家横练,真真到了世上罕有的境界,小弟不能不佩服万分。”
令狐冲帮王野截住那一箭,也是疲惫得很,但无碍他脸上的兴奋。刚才王野给予他叹为观止的震感感受,也许没有哪个男人能不在那种力量面前战栗。
说够了之后,他话锋一转:“王兄也是来通报大家的么?”
“没错。”王野反应过来:“你说‘也’?”
“自和王兄、仪琳师妹一别,我也入了衡阳。本欲去请见家师,但途中偶遇一处酒家,美酒香烈,我大是欢喜,大饮大醉,直至刚刚才醒来。”
令狐冲解释起来自己的荒唐一日,引来王野的诡异目光,亦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打了个酒嗝。
紧随其后,脸色却又严肃了许多。
“我匆匆进城,却遇着一位嵩山派太保,正滥杀无辜。将他制服,知晓了左冷禅的谋划,便来刘府通报,正好发现了王兄遭受左冷禅偷袭之事。”
王野点了点头,这是两版笑傲江湖杂糅的世界,岳不群和令狐冲师徒武力值均有上升,令狐冲能解决一个嵩山派太保,并不让他意外。
这也是个大好消息,自己杀死四个太保,令狐冲解决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十三太保只剩下了八人,嵩山派的雄厚实力进一步得到削弱。
令狐冲没有解释他为何没跟从岳不群而来,王野倒能猜出一二,此前听说过锦衣卫林震南辞官回家,当是岳不群派令狐冲去解决此事了。
两人前番在田伯光那儿有一次缘分,现在又有了第二次缘分,彼此性子相合,颇有一见如故的味道。
王野本不喜欢令狐冲,严格来说他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恶人,只是个糊涂蛋。
因许多事情拎不清轻重缓急,又屡遭奇遇而登上了不合时宜的舞台,加之复杂时局,这一切终把那颗不甚清楚的脑袋,彻底变成浆糊一团。
前世看小说时的体验,让王野觉得令狐冲颇有一种周星驰闯入了教父,成龙进入了星球大战的画风不适感。
万幸现在所见的令狐冲,更靠近电影版本。更洒脱也更随性,也更成熟明白许多。
相应的,令狐冲亦欣赏王野,他自诩成不了英雄,只能成为浪子,却不排斥英雄的存在。
而戚家军出身,杀田伯光,斗嵩山派,还有刚才惊天动地的反击……拥有这些经历的王野,自是他心中毋庸置疑的英雄。
硬要说的话,在他心中,王野几乎快比得上岳不群了。不过王野若知道这评价,恐怕半点也不会开心。
哦,只一点问题。令狐冲聊着聊着,发现王野脸色红通通、眼珠子醉色浓,当下失望地摇头:酒量有点浅。
两人均受左冷禅寒冰真气所制,一时疲惫,难以动作。万幸刘府已经有了动作,休憩一会儿,被远处的刘府中人打着灯笼找来。
王野和令狐冲上报消息,立即引起震动,有人将他们搀扶至白天那座花厅,四下里灯火重燃,亮如白昼。
过了一会儿,被惊醒的四岳高层赶来,神色则各有不同。
岳不群大约正竭力按捺笑意、装作悲伤,王野没看出什么破绽,只是揣测他的用心。今晚的事情对他而言绝对是喜上加喜。
但他表面上,仍是面带沉痛,惊怒交加,“左冷禅真是胆大包天,老夫一定要手刃此贼,给江湖一个交代!”
无论他是否大喊口号,至少在杀死左冷禅这件事情上,与王野同属一个阵线,并且他可能是这阵线中唯一可与左冷禅较量的人物,王野愿意陪他演戏。
“岳掌门说得好。”“我支持岳掌门。”“为了江湖正义。”
跟着喊了几句口号,老岳大约屁眼也爽透了,眼里的得意要跳出来,极好的表情管理亦差点破了功。
如此一来,他就算悲伤亦悲伤得意气风发,沉痛亦沉痛得威风八面。
另一边的刘正风画风截然不同,他垂头丧气、有气无力,宛若一头斗败了的公鸡。
这些前来祝贺者都给他面子,如今给嵩山派屠戮,他自然责无旁贷。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试想他若还拍拍屁股金盆洗手,又怎么对得起这些丧命的江湖朋友?
江湖上会议论他的不义,他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天门道人和定逸师太,则一个愤怒谴责,一个气得发抖,亦带有一些难以理解、目瞪口呆,几次询问王野和令狐冲事情是否属实。
这并非他们对左冷禅有任何好感,只是两人均为传统意义上的江湖人士,重名誉,讲体面,论规矩,难以理解左冷禅这等野心家的疯狂行径。
如果给王野一个机会,会把他们带到赌坊,看一看那些赌徒。两人所以无法理解,全赖清心寡欲,一身正气。
他们没上过赌桌,没见过那些被欲望吞噬的人,没见过那些绝境中被消磨的理智,左冷禅其实和这些人没有区别。
岳不群则是一个占得上风的赌徒,亟待左冷禅的一切身家沦为自己的筹码。在这关头他也没有光高兴,还是做了些实事。
“大家陪我去救济剩余的江湖同道,但王少侠先去养伤。”
岳不群看向王野,满脸关怀:“你是江湖未来的希望,不能够太过劳累冒险,若事情真叫你们这些后生涉险而去,我们这帮老东西如何自处?”
这是好一出前辈呵护晚辈的戏码,但王野一贯喜用阴暗的思维揣测岳不群。嘿嘿,这家伙也许怕自己功劳太大,事后盖过他君子剑的名号了吧。
若这是十八路讨董的剧情,自己是孙坚,他恐怕就是袁术。
但无论如何,王野右臂无法使用是确凿的事实,他也无心借此争夺名利,点了点头,同意岳不群,安心在后方养伤。
“对于那些江湖同道,若有活着的,能救多少便救下多少,一个都不能放弃!”
转过头来,岳不群则如此这般宣称:“至于死了的江湖朋友,既为嵩山派所戕害,咱们同为五岳,惭愧之至,必要为他们找左冷禅讨个说法!”
他一番言语之后,立即带了令狐冲、天门道人、定逸师太、刘正风、宁中则等人离了刘府。
这个阵容实力强横,就算遇上左冷禅和八大太保亦能对擂。
更何况左冷禅既有遁去之意,嵩山派的八大太保自然也跟着退去,根本不用担心什么。
王野受了安排,又让刘府中人不忘了迎接不戒和尚的到来,这才去安安然然睡了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