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老牛村,董天宝秘籍
王野和董秋一路离城,寻到衡阳城旁边一处乡野,在衡山脚下。此地名为“老牛村”,村中二三十户人,依山傍水,环境清幽,几多空落落宅院。
在银两面前,万事皆好商量,两人托称是一对兄妹,就花钱租了两件村宅,先行安置下来。
各自收拾了房间,董秋又困又累,前去休憩。王野的房间有一方陈旧的桌子,他擦了干净,翻阅起无名书来,目光顺着里面的字句,细细品读。
两人一路行走之间,也谈及了关于这无名书的事情。
“这部书籍行文粗俗直白,并非高深莫测、微言大义的路数,严格来说,它不是武功讲解,更似一个人的生平自述。”
“一个人的生平自述?”
“我家先祖,不知道他的名号,只是留下了这一部书籍。”
董秋解释:“他是江湖中人,里面时而是一些经历记载,时而是一些内心想法,时而是一些武学评述……只是大部分却看不太懂。”
“这么说来,要从里面练成武功,还需得悟……这着实不易。”
王野还有一番话未说出:难怪董家一连好几代,都和老董一般,在战场上白白送了性命。他不说这话不是怕董秋生气,而是怕董秋哭出来。
不过这样一想,也让他有些浮想联翩:“这种粗略的记述,也能支撑着董家底蕴,若是完整武功怕也有些来历?”
有着这份期待支撑,王野翻阅的时候带了点迫不及待。
和董秋所说的一样,这无名书与其说是武功,不如说是日记,记述混乱,间杂许多内容。
王野须得来回来看去,几度推敲,慢慢体察其中言语之中的精华与糟粕,才品出了一些味道。
光从言语看来,这位董家先祖正是个嚣狂傲慢、妄自尊大之辈,开篇痛斥武道过往前辈,批评知名武学不足,口气甚大,颇有诃佛骂祖之意味。
如昔年五绝华山论剑前后的一代人物,什么郭靖、杨过、黄药师、周伯通、欧阳锋、洪七公……都得了他点评一番,言辞刻薄、毫不留情。
难怪董家历代传人没人能看懂,这些高手层次,根本不是他们能够知晓。别说他们,王野也十分意外,这个世界这么混乱,亦能前承老金么?
而随后,董家先祖又是火力全开,覆盖面积极大,波及至华佗、达摩、王重阳等辈,也纷纷遭殃,无有例外,仿佛古往今来没有人被他看在眼中。
看到这里时,王野奇怪的是其中未有张三丰。哦,也许他比张三丰年份更早?
在这之后,乃至于其人代表性的武学:少林七十二绝技、降龙十八掌、一阳指、先天功等等,也被各自阐述优劣,长达百字,短若三五字。
不过是否中肯,以王野现在的目光看不出来,他也只能和董家历代传人一般,道声不明觉厉。
其实武夫自吹自擂,并不少见,尤其武无第二,更有必要。就是街头巷尾卖大力丸的,也常说达摩祖师当年吃了自家货才能神勇无敌。
无论一二三流,哪门哪派不搞些这种宣传口号?一开始王野并不在意上心,直到目光闪动之间,从字里行间瞥见“君宝”二字……
这一下,眼眸猛地睁大,呼吸不由得粗重几分,手中握着无名书的手掌,微微颤抖起来。
“这……姓董,又认识个君宝……难道是他!?”
脸上出现一抹难掩的惊诧,继续通读下去,目光一个字接着一个字,心中的波澜,也渐渐扩散,形成滔天的巨浪。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和这无名书内容较劲,竟至于是废寝忘食,沉醉入迷,直等外边儿天色昏聩黯淡下去,门口有人敲响。
咚咚咚。
“王野,吃饭了。”董秋脆生生的声音传来:“快出来。”
“知道了。”
王野长舒一口气,回了一句。
再看天色昏暗,因长时间专注这些字句,头晕眼花,犹如再世为人,可是心中的震惊和喜悦,简直无以复加。
“捡到宝了!”
他可以肯定,如果不是自己,给董家后代几百年时间,也读不出这无名书之中代表着的一桩隐秘过去。
——原来这个世界缝合的并非笑傲江湖小说、电影和剑雨,甚至还有那部《太极张三丰》!
——董家先祖就是董天宝!那个和张君宝一起在少林寺长大,喊出“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狂徒!
王野几乎可以肯定这件事情。
譬如其行文自述,也不是一开始便那般自高自大、专横骄傲,前期尚有一些自我勉励、自尊自强的味道,对君宝也是亲昵称呼。
往后看去,便越发偏激,成了一种天老大我老二的气象,语气也越发张扬肆意,说到君宝二字,笔锋凌厉强硬,似乎暗含杀气。
这完美符合了自己所知道的那个“董天宝”的生命轨迹。
他和张君宝出自少林,受教自觉远和尚,后来偷学般若掌而被逐出少林、闯荡江湖。
在这之后,因与张君宝性格不合,彼此分道扬镳,为朝廷效力,逐名逐利,大改面目,最终被张君宝悟出太极拳而打败。
惊异之间,董秋又来催促,王野在饭桌上难耐兴奋:“你家的武功很了不起,如果我练成功了,或许——等等这是什么,真好吃!”
“真的吗?我对武功不太懂,那到底是横练功夫,女孩子练不得。”
董秋不知道是因为能杀田伯光,还是因为王野的夸赞,心情平复了许多:“不过你说我做的菜,我很懂得。”
她慢声细语地讲述,“这道菜是这样子做,然后再这样子做,再那样子做……焯水……炒糖色……勾芡……武火……”
“我怎么这么亢奋?哪怕是绝世神功,也不代表能成为绝世高手。何况这世界如此复杂,我怎么能够仅凭对剧情猜测,就确定百年前的往事?”
王野本来激越的心情,在讲述菜品制作方式的温声细语之中,渐渐平静下来,点了点头,吃起饭来。
入夜的村宅之中空寂,有时风吹,门窗传来呜呜的声响,但更多时候没有风来,少女的声音便是唯一的调子。
房间里,刚刚见面的少年和少女围绕着烛光,正吃同一顿饭。在某一刻,王野和董秋对视了一眼,然后把目光同时错开。
推算是推算,猜想是猜想,他不能够得意忘形,还需要一些证据。
接下来两日,王野去了一次衡阳城,小心翼翼,遮掩行迹,快去快回,只为打听一些武道上的趣闻轶事,尤其与张君宝、董天宝有关。
这世界武道昌盛之至,在茶馆酒楼,自有说书人絮絮叨叨。王野听得几次,赏了他们茶水钱,便可有专人定制内容。
不管他怎么打听,那些讲古的江湖人士,没有人听说过“董天宝”这个名字,甚至鲜少知晓张三丰以前用过“张君宝”的名字。
在他们口中,张三丰似乎是横空出世,注定来做天下第一的人物。此后甲子荡魔、创立武当派,这都顺理成章。
这点就和老子一出生就是老头,孔子一见人就是至圣先师差不多,没人会想象他们俩还有嗦奶啜泣闹别扭的时候,可那一定有的。
正如作为张君宝的张三丰是存在的一样。
王野思来想去,觉得虽无明证,至少侧面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张君宝成长至张三丰的轨迹,是存在的。
他也有成长过程,只是不为人知,且成长太快,无从记载。
第二:既然连张君宝的事迹都鲜为人知,那么作为张君宝对手的董天宝,自然更是查无此人。没人听过董天宝的事迹,也算可以理解。
结合这两点,王野试着推算一种可能:
他们甫一出世,就是江湖上绝顶高手,却彼此决裂争斗,激发得张君宝创立太极拳,登临冠古绝今的大宗师境界。这个过程太快。
快得董天宝和张君宝都没有打出名气,就一死一疯,此后才是人人皆知的武当派祖师爷张三丰阶段。
这样一想,无名书上的记载,起码有七八成可信度。
王野重新回到了村宅,看着无名书,暗暗思忖起来:
“董天宝能够和未创出太极拳的张君宝旗鼓相当,甚至压他一头,岂非也是天下顶尖高手?难怪他评古今论英雄,口气比天大!”
“他武功是实打实有货,但看后代混成这样,这篇无名书也没人争抢,连他的名字也无人知晓。”
“电影里面似乎没有董天宝的后代,不过这是真实世界,各有偏差。董天宝掌权之后,有了女人,留下子嗣,不足为奇。”
“至于这一卷无名书记载的武学,倒不像是给自己子嗣留下来的,更像是给自己记载,留待他日一观梳理,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死亡。”
“莫非他其实和张君宝一般,已经触摸到了开宗立派的边缘?只不过张君宝先他一步,创立出太极拳,然后将他杀死。”
“这卷无名书,匆忙潦草,想必到他死前,还在草稿阶段……虽然被张三丰比下了一头,也是十分珍贵,若是加以完善,岂不是……”
王野想到这里,倒吸一口凉气,心头却越来越火热。
接下来王野深居简出,却不是开始练武,而是写字翻书、誊抄整理。
董秋大抵和老爹这般相处惯了,也不多问,每日给他变着花样做好吃的,中间挑水、烧灶、打扫,都是自己来做。
两个人萍水相逢,但生活极有默契。虽在乡野,王野居然有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感觉。
没有凡尘俗世烦扰,王野更可以全神贯注在这部董家无名典上。
他忽视那些董天宝自己的心路历程,删繁就简,尝试着将无名书之中的武学部分,剥丝抽茧,以形成连贯流畅的一套武功。
这套武功,也就是董天宝想要创立而未能创立出来的武学。
这样一来,才能逃脱董家历代传人,高不成低不就的处境,真正挖掘董天宝当年与张君宝争雄的深奥武道境界。
也就是作为穿越者才能如此,终究能占据便宜,像是无名书之中叙述,旁人看了只会一头雾水,觉得这个董家先祖发了疯癫,根本无法产生任何重视。
也许连老董这些直系后代,恐怕也觉得老祖宗大吹法螺、臭不要脸。
王野穿越了三个月,除了练刀法、身法、军阵之类,也对武学有基础的了解。也真是内行外行一试便知,颠覆了以前许许多多的看法。
其中有一点,就是文武对立的刻板印象。似乎武夫莽撞,学者雅致,自古如此,成了一种惯例。
其实不然,武夫混迹生死之间,轻易不得动干戈,反而重视规矩,讲究体面,凡事退让三分。
古往今来一些个武将,哪怕死了儿子,形势比人强,也得和别人息事宁人,憋屈得很。
反倒是学者,真学进去,领悟大义名分,才真是刚强正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视生死如无物,动辄与人拼命。
如是这般,学武也是要研究字义、学习文化的。
尤其是许多深奥武学,结合佛禅悟道的道理,玄虚奥秘之至,使得一字理解之差,意义天差地别。
在古代有种说法叫“小学”,和诗书礼乐的“大学”对应,指的便是“训诂、字书、韵书”三者,也就是字义、字形、字音。
任何学者大家,都是小学精熟之后,再去穷究大学,这一点在武学上也是一样的道理。
用王野那个时代的话来说,一个人欲要深耕一处领域,首先便须学会用这个领域的术语。多读书,从来好事。
所以,如果不去研究这无名书之中的条理,光看表面,拿上了手便练习,领悟到的功夫也就只有老董那个层次。
这就是暴殄天物,老牛嚼牡丹,万万要不得了。
两日之后,王野终于将这门武功,从无名书四处散落的只言片语中整理出来,他的准备工作做到了位,对董天宝的武功领悟更深。
就王野看来,董天宝也的确是刚猛无俦的路子,锻体精深、超凡入圣,和当年的洪七公、现在的戚继光一个路子,只是孰高孰低,非他可以揣测。
从董天宝只言片语之中,王野知道这门武功名为《地狱四器四身四锻法》。
此法取自佛家《地藏本愿经》,经云地狱种种刑具,无非是铜,是铁,是石,是火,锻身法借此而喻。
初习此法,需入甚深观想,入诸地狱,受种种刑,历种种苦,得种种果。身遭火烧身烂,石砸肉糜,铁剁肢截,铜浇焦枯之苦。
初证一身,曰石身,身重,百千万亿,若须弥山。
后证一身,曰铁身,身坚,坚不可摧,至精深处虚空难灭。
复证一身,曰铜身,身轻,千百变化,不可思议,可化诸般神身,具神通变化。
最后证得,无量火身,无形无相,无穷无尽。
在董天宝自述之中,他的境界也不过达到铜身,自比于诸天神佛化身,又诩为金刚不坏、无漏真仙,已经由外而内,生出内家真气。
至于他尚未达到的无量火身,乃是想象当中的境界,料想就算比不上张三丰太极真武,也不会差得太多。
从此一观,王野也才知道,老董所以能面接飞针而不死,是一边锻炼了石身,一边锻炼了铁身之故,是以身重体坚,能有余力搏命一击。
无奈是他石身之练不足十一,铁身成就不够入门,两者掺杂、颠倒、错乱、混淆,这边捡了芝麻,那边丢了西瓜。
若非铜身、火身太过高深,他看不懂,只怕也不知死活修炼进去,那就更是天翻地覆,闹不停休。
老董既是这么练,只怕他往上的董家历代传人,也一般胡练瞎练。
万幸这神功本身十足高妙,就算错谬亦能稍得成就,等若从冰山上扣下来一角,对老董而言亦受用无穷。
王野甚至从董秋口中知道,他爹爹竟自认为“已大成了家传神功”,让他一时无语。
不过错有错着,董家历代传人心理预期极低,看了便是会了,会了便是大成,却也免了一场灾祸。
因为这本就是错路,再走远一些,才见着其中的弊端。
若老董携带着“祖先和张三丰争雄”的念头去修行,发现自己苦练十多二十年,不足与武当三年入门弟子同台较量。
到时候心理失衡,强求猛进,走火入魔,精神错乱,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通过这件事情,王野也警惕万分,武道之中果然是千分凶险万分难,细节处是魔鬼,行差踏错一步,叫人付出一辈子难以挽回。
所以他在做好了这些准备工作,也才要真正开始修炼。
……
当王野开始修炼这一门《地狱四器四身四锻法》同时。
一处不知名姓的地方,一座不知名姓的妓院。
包裹来的夜色被烛光驱散,一楼大厅亮如白昼,男男女女们的声音间杂交织,拥抱,狞笑,撒娇,酒水翻到桌上,汗水的味道和情欲的味道溶为一体。
纸醉金迷。
他挎着刀走进来,趾高气昂,鼻子翘得老高。老鸨走了过来招待人,语气不咸不淡,这是例行公事的敷衍,只因为他衣着朴素。
她一张面孔很有层次,眼睛在肥肉后,肥肉在脂粉后,脂粉在皱纹后。而眼睛、肥肉、脂粉和皱纹,都在搜寻着有钱人。
直到他将怀里的珠宝一件又一件地掏出来,光芒四射。左右女人皆侧目而来,男人则黯然失色。
“哎哟,大爷,我说今儿个一大早怎么见了只喜鹊,原来是贵客到临,给咱们家女儿开光驱邪……”
老鸨笑得花枝乱颤,他则淡定地要求最好的五个。这是让人惊异的胃口,可是有钱怎样都行,老鸨瞥了他裤裆一眼,便去安排。
他来到房间之中,大马金刀坐着,一个一个姑娘走进来又出去,里面不断传来他的声音:“换一批”“这个留下”“下一批”“有没有更好的”……
只有五个最合他口味的留下,一个个婀娜多姿站在眼前。
五个伺候一个,没恩主这样子玩过,最有资历的姑娘也不免不安和紧张,少了平日里在男女之事上的举重若轻进退有度。
他目光一扫,笑了,很满意地点点头:“好,很好。”
伸手拂袖,五个青楼女子应声而倒,都被点了穴道。他下了楼找到正招待别人的老鸨,珠宝还在她怀里揣着,鼓鼓囊囊,他走上去打了个招呼。
“哎哟,大爷,你怎么……”
他抽刀。刀光凉、轻、直,画出一笔收回刀鞘,整个过程凌厉而短促。老鸨的话没说完,她的喉咙被切开了,腥臭的鲜血冲天而出。
靠近的人骤然往外跌步,人群之中出现一个巨大的空间,所有人看向了他。
他在人们的惊呼之中哈哈大笑,一把抢回了所有珠宝,回到自己房间里,用麻袋一兜,扛着所有姑娘,推窗一跃,涌入夜色。
闭上眼睛在夜晚飞驰,风迎面吹过来,月照在他身上,背负女人,身上染血。自由自在。
他不是付不起钱的人,只是平生最喜三件事情:奸女人,刀砍人,施展轻功追风赶月。
而他现在为了女人而用刀砍人,马上因为砍死人而施展轻功逃走,逃到了安全地带就奸女人。做一切禁忌的事情,连天地都无法束缚自己。
已无数次经历,可每一次都和第一次一样让人兴奋。无法形容的快感洋溢在他每一寸肌肤血肉里面,他高吼,大叫,飞驰。身影在月光下凝固。
他当然就是田伯光。
这种感觉,就叫做“万里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