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逃离苦海

终于！终于！

终于等到这一天！

田丹独自一人坐在电脑前，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手指不被从心底不断迸射出的强大脉冲所震颤，急切的输入考号。当输完最后一个数字，她深吸一口气，闭目祈祷，惨白的薄嘴唇不知在念诵着什么，可能是在祈求已经抛弃了她的上天这次能稍稍给她点垂怜，让她能够脱离苦海，展翅高飞。

在这样的重大时刻，田丹的身后空无一人。

是的，空无一人。自从她做了那个令她悔恨终身，堕入地域的决定后，她就一直孤身一人，独自走过了这不堪的8年。这8年是怎样的8年啊？！这8年，让她已然习惯了孤身一人面对一切。至深的悲痛，短暂的幸福，无尽的恐惧与折磨，都无人可诉说，无人可分享，无人可分担。一个人哭，一个人笑，一个人陷入幻想，一个人思考生命的意义。时间久了，心就麻木了。莉丽总说田丹坚强，田丹只能苦笑，世上哪有天生坚强的人，还不是因为没得选。

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马尔克斯说的对啊，回忆一旦开启就无法停止。

田丹回过神来，按下了鼠标。

648分。

愕然。虽然她知道因为受那几个恶棍、人渣的影响，没有发挥好，但没想到分数比预想的还是差了一大截。北大没戏了，连复旦都没戏了！只能看看985末尾的那几所学校了。

此时一股恨意涌上心头，不觉间，她的牙齿已经紧紧的咬在了一起，左手的拳头紧握，指甲都掐进了手掌心，瘦弱的身体也微微的颤抖着。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对。。。”，电话响起，许巍的歌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是莉丽。

田丹平复了情绪，接起电话，“丹丹！”，莉丽尖叫的声音从电话中蹦出，田丹下意识的把手机拿远了些，还不等田丹开口，她就自顾自的喊，“丹丹！我上二本线了，我上二本线了！哈哈哈，哈哈哈！”

“哇，你好厉害！”田丹敷衍的回应。

“你多少分？”

田丹沉默了一下，不情愿的回答说，“唉，考的不好。”

“多少嘛，多少嘛！”

“648。”

“哇！那么高，你可太牛了！”

“牛什么哦，唉，太差了。”田丹又是一阵消沉。

“我要是有你这成绩，我爸妈得美死。对了，丹丹，爸妈今天要请我吃大餐，你一起来吧。”

田丹一阵沉默。

莉丽是唯一把田丹当朋友的人，她是个十足的八卦大王，学校里所有真真假假的八卦她都知道。数学男老师王劲超在监考时硬拉着美丽动人的刚毕业来实习的英语刘老师的小嫩手给她看手相，猪头副校长张武城体罚女学生时故意把爪子打在女生胸上，高一一个中年班主任带着美丽单纯的小女生私奔，舞蹈生肖奕菲去小学慰问演出时跳舞太过投入胸都抖露出来了还浑然不知，体育生陈小黑跟隔壁班花王文雅开房把酒店床单弄脏被酒店罚了款，大猩猩王挚拿小斧子砍了经常欺负他的李大卫脖子动脉，鲜血像喷泉一样喷出来，等等等等。她的八卦消息简直无穷无尽，几天几夜都说不完。莉丽是田丹感知外部世界的主要甚至唯一渠道。可是田丹对莉丽却不冷不热，莉丽不经意的一句话都会让田丹羡慕甚至嫉妒。就像今天，莉丽只是上了可怜的二本线，她的爸妈都要带她去吃大餐。她惊讶又不屑，嫉妒的心又燃起熊熊烈火。她内心里的确想去跟莉丽蹭顿大餐，改善伙食，毕竟好一段时间都没沾到荤腥了，终日以馒头稀粥咸菜为食，使她那煞白的脸上没有一点生机，可是自尊心又令她无法自容。

“走嘛，走嘛！我爸爸盛情邀请你呢！她说你是学霸，将来会有大出息，让我多跟你学哩！”见田丹没有反应，莉丽焦急的央求着。

莉丽的爸爸是个律师，田丹去莉丽家吃过几次饭，对莉丽爸爸印象非常好。高挑的个子顶着一头黑亮的秀发，英俊的面庞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常穿的淡色系衬衣更能衬托出他的少年感，只有笑起来时眼角的鱼尾纹才会提示出他已经不是少年。明亮有神的眼睛上挂着一副金边眼镜，镜片上总是一尘不染，丝毫不能遮挡他那望向女儿的宠爱目光。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儒雅、知性、谦谦君子的魅力。

这又让田丹想起了自己的爸爸，那是她深埋心底的痛。她曾经也有一个爱她宠她的爸爸，虽然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笨拙，丑陋，邋遢，粗俗，脏话连篇。爸爸没有固定的工作，平时主要在一家家具店帮人搬货，每天都套着那件万年不变的破褂子，被人呼来唤去。一年也不洗几回澡，身上永远散发着一股令人难以接近的异味，嘴巴里也时长喷吐着因为常年吸烟而导致的令人作呕的口臭味，更别说那如毒气弹一般的脚臭味经常把整个屋子都熏得无法安身。爸爸经常干到半夜才回家，早上田丹醒来时，常会看到枕边有些像是捡来的小零食小玩具，田丹并不喜欢，但那是爸爸不多的爱她的方式。爸爸也曾抱她亲她，可是被她嫌弃几次之后，爸爸就不再抱她了。此时此刻，她多想自己曾经嫌弃的爸爸能够来抱一抱她，哪怕他身上依然散发着异味，依然会被他那胡茬扎的生疼。

“田丹同学，可以邀请你今天晚上跟我们一起共进晚餐吗？将来你和莉丽要互相帮衬哦。”

是莉丽爸爸的声音。田丹喜欢莉丽爸爸的声音，他说话慢条斯理，清亮动人，充满高知精英的吸引力，能够让人安下心来不急不躁的慢慢听他诉说。不管他说什么，田丹都爱听，听不够，如沐春风。

“好吧叔叔，谢谢您邀请！”莉丽爸爸的磁性嗓音，令田丹无法拒绝。

“好的，那晚点我们来接你。”

田丹把房门反锁，又仔细检查了几次，确认不会从外面打开后她走进了卫生间洗澡。多年来，她从不在家里有人的时候洗澡。是的，她从不在家里有人的时候洗澡，她害怕。她害怕被人辱骂占用时间，占用家里仅有的卫生间，浪费洗浴用品，头发堵塞下水道等等，她更害怕被人偷窥，被人骚扰。她也养成了用冷水洗澡的习惯，即便是在冬天。因为她没有资格使用燃气，热水澡是别人才能洗的奢侈品。

好在现在是夏天，感觉不到冬天里冷水洗澡的那种侵入心底的刺骨。趁着家里没人，她可以安心洗漱一下。她脱去外衣，打开水龙头，清凉的水流从她头上流过，从头到脚，把她的烦恼暂时带走了。

对着镜子，她第一次打量自己，她忽然觉得自己长得还算标致。田丹个头偏高，身材苗条，腰肢柔软纤细，修长的双腿水润匀称，白皙的皮肤如凝脂般嫩滑。胸前挂着两颗18岁的水蜜桃，如雪似酥，饱满又坚挺。薄薄的嘴唇翘起来像一艘尖尖的小船，满载着一排洁白如玉的牙齿。稚嫩可爱的鹅蛋脸上，一对清秀的柳叶眉，映衬着一双清澈的杏仁眼，眼中的一汪秋水泛着点点星光，仿佛隐藏着无尽的心事，任谁看了，都不禁想要静静倾听。只是眼中无神，流露着对这个世界的怀疑与不安。

“该换个发型了。”她暗想着。这么多年来，她一直留着很短的学生头，努力遮掩着自己的女性特征，常年套着不合身的宽大校服，以至于从背后完全看不出是女生。

洗完澡，换上干净的内衣，套上干净的肥大的校服。是的，还是校服。除了校服，她也实在没什么中意的衣服可穿，都是些别人穿剩下的不合身的衣服。

她看到了妈妈的口红，她拿起来又放下。她依然清晰的记得，几年前，那个恶棍欺哄她涂妈妈的口红，给她招来了妈妈的一记耳光，那记耳光打的她眼冒金光，晕头转向，现在想起来依然心有余悸。她犹豫了很久，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最终鼓起勇气，像是豁出去了一般，淡淡的在嘴唇上涂了一层，几乎看不出有什么差别。

她又仔仔细细地把卫生间里里外外收拾干净，地上擦了又擦，把自己的毛巾藏进自己的小隔间，确认看不出她洗过澡之后才重回到自己的隔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