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吉凶

在正常意义上，同意赐予祖荫，神主牌会小幅度颤动，而非跌落。

像这般直接摔到地上的，乃是凶兆，非常不吉利。

更何况一次性摔了这么多块。

这还得了？

乡长陈建德面色大变，急忙喝道：“妖邪凶恶，冲撞了祖宗。快，快把他抬出去。”

很快有青壮乡兵听命，一人抓脚，一人拿手，将陈晋搬走。

突生变故，陈金福也是手足无措，他担心儿子安全，赶紧追出去，口中大喊：“小心点，等等我。”

生怕乡兵把陈晋摔了。

祠堂里头，烛火映照之下，数位老者你看我，我看你，作声不得。

他们活了大半辈子，从没有碰上过这样的事。

吃惊、疑惑、茫然、害怕……

还是陈建德反应最快，快步上前查看，见龙壁之上，最上面那两排神龛巍然不动，安然无事。

掉下来的，是下面几排的神主牌。

也不是全掉，稀稀落落的，大概有六、七块的样子。

幸好牌子用料结实，没有摔裂损坏。

其他人也上来帮忙，把摔落的神主牌捡拾起来，擦干净，恭恭敬敬地放回原来的位置，重新摆好。

做完这些，诸人才松了口气。

一名村老问道：“出了此事，该如何处置？”

陈建德想了想，沉声道：“陈晋身上沾染的妖邪十分凶恶，连祖宗都受到了惊吓。此子留不得，应该立刻送到庄外，以待观察。”

“同意。”

“我没意见。”

“村外田间有棚子，可暂且把他安置在那儿。”

大家都不反对，这的确是目前最合适的做法。

咚咚咚！

一名乡兵气喘吁吁地跑来禀告：“乡长，陈书痴醒了。”

“醒了？”

众人一怔，陈建德问：“他醒来后，有甚表现？”

“没怎么样，看着挺正常的，只说肚子饿了，让家里熬鸡粥吃。”

一位村老眉头一挑：“点名吃鸡粥，可疑。”

另一位与陈金福家关系较为密切的二叔公开口分辩：“肚子饿要吃东西，哪里不正常了？又不是怕光怕火之类。”

“那为何偏偏要吃鸡粥？”

村老提出质疑。

二叔公：“……”

这事还真不好解释。

毕竟山上闹的是狐妖，众所周知，狐狸爱吃鸡，都对应上了。

但凡陈晋说肚子饿了，要吃白粥，要吃炒菜，要吃鸭粥都行。

点名吃鸡，就是黄泥巴掉裤裆了。

陈建德沉吟片刻：“事关重大，走，咱们都去看一看，问个明白。”

……

陈晋醒了。

算是被吵醒的。

一刀刺杀胡杨氏后，危机解除，心头绷紧的弦终于可以放松，于是倒头昏睡了过去。

胡杨氏临死前喷出来的黑气的确是妖气，使得陈晋精神恍惚，陷入了深度睡眠。

但除此之外，并没有造成别的伤害。

魁星踢斗灯的存在，能够抵御妖气侵蚀神魂。

再往前一点，免疫了仙人舔的魅惑，亦是同样的道理。

在精神意志方面，青铜古灯作用非凡，能养性定神。

醒来后，了解到所处的环境，知道回到了家，陈晋便喊饿。

陈母欢天喜地，赶紧下厨烧水，宋伯则提刀杀鸡。

陈金福十分高兴，心里认定是祖宗显灵，驱除了儿子身上的妖邪。

至于为何神主牌会跌落，大概是祖宗神和妖邪搏斗的缘故。

感谢祖宗！

一会之后，乡长等人来到，表明来意，开始询问，带着审讯的意味。

陈晋心思玲珑，从容应对，说自己在草庐夜读时撞上狐妖，被吹了一口气，人便晕倒过去。

后面发生的事，并不清楚，只觉得糊里糊涂的。

这番说辞颇为含糊，陈建德等人并不满意，可找不出破绽，马五又死无对证了。

那村老锲而不舍地问：“你为何点名要吃鸡粥？”

陈晋一愣神，然后一本正经地回答：“因为鸡粥营养丰富，味道鲜美，且容易消化。”

众人：“……”

陈建德仍不放心，又让陈金成和吴道人来瞧过。

陈金成还是那几句，说陈晋脉搏有力，气血旺盛，一点问题没有；

吴道人则判断道：“虽然其看着病态，但神魂清醒，双目有光，说话条理分明。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中邪之人。况且贫道手中铃铛乃法器，见人不响，足以证明无事。”

听了这些，众人渐渐放下心来，并接受认同了陈金福的猜想：

祖宗神是因为要打杀妖邪，战况激烈，动作过大，才导致神主牌跌落。

如此说来，此事并非凶兆，而是吉兆。

毕竟显了灵。

而陈晋可就是祖荫泽厚之人了。

都能让祖宗们替他出头，大打出手的，祖荫还不够厚吗？

细想起来，倒不奇怪。

陈晋本身为勤奋而有天资的读书人，会写文章，能吟诗词，属于陈泽乡的读书种子。

对于宗族而言，一枚读书种子当然会受到厚待和看好。

只是他生不逢时，寒窗苦读出来后，碰上了战乱，科举考试停摆，这才大受打击。

但科举考试会停摆，同样会恢复，重新开启。

遍观历朝历代，作为国家取材用人的根本制度，不可能一直这么荒废下去。

所以，等到天下太平，国法秩序重建时，像陈晋这般读书人，便能出人头地。

他才弱冠之年，年轻得很。

故而在落难时，能得到祖宗神出手相助，就顺理成章了。

想通一切的前因后果，霍然开朗，道理全部分明。

一众村老很快变得和颜悦色，温言慰问一番。又有人问陈晋，在昏睡期间，有没有梦见祖宗神，说了什么。

祖宗神显灵，最为典型的事迹，便是“托梦”。

在此梦中，会有所指示，而或某些蕴含深意的启示，对于宗族，意义重大。

陈晋摇头说没有。

是真没有，他酣睡正香。

诸人有些失望，又呆了会，纷纷告辞离开。

陈建德还是留了个心眼，找来陈涛，让他带着巡山队的队员，夜间在村里多加巡逻，盯紧点。

吃鸡粥之际，陈晋想到横死的马五，暗叹口气。

对方是自己的恩人，若没有他仗义出手，射了一记毒箭，面对上胡杨氏，陈晋不会那么顺利得手。

当下叫来宋伯，打听关于马五家的情况。

宋伯道：“说起这马猎户，似乎有些来头，但具体情况，并不清楚。他们父女，大概是三年前来到乡上，因为箭术了得，乡长便答应让他们留下。马五性格豪爽，是个热心肠的，没少给乡邻们分肉吃。对了，他家的那个女儿马幼娘，瞧着十分水灵，不像是普通人家养得出来的样子。不过听说身体不怎么好，深居简出。马五上山狩猎，兼且采药，都是为了女儿。唉，而今人不在了，剩得一个孤女，往后日子，不知怎么过。”

陈晋沉声道：“马大叔因为救我而惨死，他家的事，我不能坐视不管。宋伯，你等会先送一笔钱过去，聊表心意。”

宋伯忙不迭答应下来。

……

一夜无事。

第二天雨过天晴，是个好天气。

陈晋醒来，伸伸懒腰，只感到神清气爽。

这一晚，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至今为止，睡得最为踏实的一次。

之前在草庐，卧榻之侧，有胡杨氏这头妖孽盯着，如何能安心熟睡？

昨晚吃过鸡粥，宋伯便烧了一大桶药汤。

此汤是请吴道人配方，用了桃木、艾草、雄黄等物加入其中，洗了之后，具备驱邪消毒，祛风定神的功效作用。

陈晋自无不可，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把身上臭气异味全部冲洗干净了，浑身轻松。

换下的衣裳，被陈母拿去扔掉了，说上面沾染着晦气和邪气，不能留。

这父母对他，当真是当宝似的。

起床后，陈晋作了洗漱收拾，拿来一面铜镜照看。

镜中出现一张显得瘦削苍白，但五官清秀的面容，难怪会被胡杨氏盯上。

妖孽采补，也是要挑皮相的。

只是这个世界，可真是乱啊。

诸侯割据，妖邪出没，鬼神难分……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

他向来生性洒脱，到了此方非凡世界，有机会的话，便学了那道法本事，仗剑而行，求得一个快意人生。

于是，对着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

窗外，朝阳正喷薄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