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回忆
“艾利，你这些天去哪儿了……教会学校？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人类的那些知识对我们一点用处都没有！而且你忘了那帮人是怎么对你的吗？”
“…………”
“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们可是邪神——靠着吸收恐惧获取愿力可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没什么好自卑的，何况那些人类本来就该死，能为我们提供愿力是他们的荣幸。”
“…………”
“要我说啊，你的良心就是太顽固了，早点学我，把这东西丢掉不就得了？好了好了，别唉声叹气了。我最近进化出新能力了，已经有活不下去的人类开始膜拜我了。以后房子和钱的事，我们就再也不用担心了……艾利，我们可以一起搬到帝国东部，我连住哪儿都规划好了……我们可以……”
“…………”
“什么叫‘我觉得自己本质上还是个人类’？我们现在的生活不好吗？有吃有喝，所有周边的人类都怕我们………卡维尔，你疯了……你觉得你能混进教廷当神官，你认真的？喂，你不会以为那帮东西会把你当自己人吧？我们才是同类……”
“…………”
“哦，你知道这事了啊……抱歉，没有告诉你这件事是我不对，但，我只是太饿了……你又不是那些没用的废物，你当然不一样，我是真的把你当朋友的，我肯定不会吞噬你啊……”
“…………”
“……卡维尔，你就算当了神官也不可能过上你期待的生活！那些教廷的家伙可都不是善人，就算你能瞒得住自己的身份，就算他们发现不了你的真身，你要面对的肯定是无止境的麻烦……”
“…………”
“你觉得靠着做些善事，凡人对你的感激就能源源不绝了？就算你费尽心机去讨好那些蠢人，只要一两句谣言、几句闲话，先前对你恭顺的家伙，立即就会翻过脸对你吐吐沫。用这种低效的方式获取愿力你只会被饿死……让他们害怕我们，他们也应该害怕我们！”
“…………”
“好吧，如果你真这样想……随你便吧…………”
“…………”
“拜托……别走…………”
………………
不知怎的，和那位总称他为“艾利”的老友离别前的不愉快对话，再次浮上了艾略特的心头，就像是河床中沉积许久的淤泥下冒出的密集气泡一样让人恼火。
从某些角度上来说，她给出的警告确实有其道理。
自己这小半年来，上蹿下跳、明里暗里各种办法全试过，就为了让自己的神殿生意兴隆一些，好不容易人稍微多了点，结果，一堆意外状况扎堆冒出来，自己辛苦一轮最后还是回到了原点。
大河女神殿，又变得门可罗雀了起来。
因为，就在神殿闭馆歇业的一整周里，不知来由的恶毒谣言已经迅速传播了好几圈，居民们都在窃窃私语着各种半真半假的传闻：
谣言说，女神殿的年轻神官艾略特·卡维尔和维特丽丝·洛林只是看似正经实则扭曲的变态，他们有着恶毒的娈童癖好，对那些孩子亲近只是别有所图，事实上，他们已经私下残害了许多无辜的孩童；
看似端正的两位神官大人私下饮酒纵欲、喜好赌博，甚至私吞信徒的善款，在地下赌庄欠下了高额债务，还疑似与多名从事肉体工作的女士存在不正当关系；
艾略特神官先前负伤也并非是受到强盗所害，而是他自导自演，想要掩饰被他们私自挪用的款项…………
一夜过去，在大河女神殿的外墙上，甚至能看到些“人渣”、“骗子”之类的丑陋涂鸦，墙角会被不知名人士泼洒上腥臭的兽血，甚至还有些倾倒的垃圾，窗户还总在夜黑风高时，被城中夜游的流浪儿砸碎……
还有挺着大肚子的娼妇和不明来由的孩童，哭哭啼啼地在附近的酒吧和餐厅中，诉说着自己在女神殿内经历的遭遇——
这些人还都说的有鼻子有眼，而且总是哭诉完之后不久，便不见踪影，就像是被人灭口了一样。
因此，即便两人之间辛苦工作积攒下了不错的口碑，在这种三人成虎的情况下，很多周边的信徒，也都对他们保持了距离。
艾略特能明显看出，自己的上司迅速经历了从疑惑，到懵逼，到愤怒再到委屈的全过程。
维特丽丝过去应该是没有过这种被谣言中伤的经历的，一开始得知了这些消息时，是相当不知所措的。
她最先想到的方法，居然是在神殿前张贴写好的布告澄清谣言，甚至还想挨家挨户拜访周围的居民，邀请他们来神殿，一一向他们自证清白。
空洞的辩驳当然是无用的，反而只会使得谣言更甚，更别提这些风言风语背后本就存在着推手。
“卡维尔……”认识到这一事实后，她颇为无奈地看向自己的同事：“看来我们是被针对了。”
“说起我们最近得罪的人，无非也就是那位海神教会的大主教了。”艾略特无奈地耸了耸肩：
“某些半真半假的消息声称，波本主教和许多城内的帮会分子有些不清不楚的勾连，如果是这样的话，最近这些给我们造谣的孩童、流氓和娼妇……恐怕都是他手下安排的。”
“确实，也只可能是这个缘由了……”
维特丽丝低声骂了句他听不太清的脏话：“……我当时只想着赶他走，觉得他就算报复也只会采用些明面上的手段，比如派手下来找我决斗，或者明面上对我发起控诉……没想到会是这样，抱歉。”
艾略特只是摇了摇头：“没必要为这种事沮丧的，维特丽丝女士，冷静下来。不管别人怎么造谣诽谤，我们作为女神的神官，做好分内的事情即可。
“虽说谣言背后总有人推波助澜，但这不也说明了，那位主教大人不敢和你明面上为敌，只敢使用这些下三路的小手段恶心我们嘛。
“更何况，既然这些谣言，都是些涉及人品的无端攻击，如果上面真要调查，很快就能证明我们的清白。所以，这只会是奔着弄脏我们名声、刻意让我们恶心来的，如果你在意这些，反而正中他们下怀。
“别生气，让这些流言蜚语随风而逝即可。”
“你还真是乐观，艾略特，你难道不觉得生气吗？”
看着神色淡漠的下属，她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你难道没听到那些混蛋在怎么编排你吗？他们说你是……你是……”
“说我是嫖娼、酗酒、娈童、好赌的变态。我知道，那又怎样，你知道我不是这种人，我也知道自己不是这种人，不就行了。”
说着，他满不在乎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要是为这种无聊的事情气到我自己，那我才有负女神大人给予我的任务。”
原先脸上还有些怒意的骑士小姐，看着此时的卡维尔，似乎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卡维尔，我感觉从某些角度上说，你和我父亲还真像。之前他在家族和同僚中遭到无端指摘时，也是和你一样，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我和母亲曾为他所受的委屈而愤愤不平，但他却总是安慰我们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就已足够。
“‘对你怀有恶意的人有的是办法中伤你，如果你产生愤怒和委屈的情绪，只会正中他们的下怀，所以更要克制自己’，他是这样告诫我的，可惜，那时我还没有真正领会这些。”
说着，维特丽丝感慨地看向卡维尔：“说实话，我真觉得你这点很还真挺像他的。”
“听上去您的父亲是个很有智慧的人啊……话说，维特丽丝女士，我还不知道您父亲的名讳呢，毕竟你们洛林家的名人太多了……”
“……一个姓洛林的普通老头而已，说了你也未必认识。”
毕竟只是随口感慨，敷衍过自己的家世问题后，维特丽丝还是将话题转回了现状：
“卡维尔，虽然我敬佩你处变不惊的态度……但蒙受无端的诽谤依然是需要澄清的。
“我看看能不能上溯教会总部求助，或者寻求港城总督帮忙，总之，我们必须把这些散播流言的家伙狠狠整治一顿。别担心，问题总会解决的……总会解决的。”
这样安慰几句后，她便推开神殿的正门，准备离开了——只是门前被故意弃置的死老鼠和腐臭的动物内脏，让她因恶心停顿了一刹。
目送上司离去之后，一直没有表露态度的艾略特这才从座椅上站起。
他确实并未因为这些无聊的流言蜚语生气，因为没有必要——
因为，他不相信能用什么合理手段，解决这些阴影处袭来的恶意。
这世上只有一种一劳永逸从源头上解决流言的办法。
————***————
离开神殿的维特丽丝忽然恍惚了一瞬。
她再次回忆起刚和艾略特道别前，他那张平淡中透露着倦怠的脸庞了。
那张脸，让她她不由得再次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那是个沉稳而温和的男人。他会在受到谣言和中伤诽谤时泰然处之，也总会和声细语地安慰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不让自己所受的压力分担给家人。
他也确实说过，要在感到委屈时克制自己，不要产生任何的动摇，但是……
那几个反对他最厉害的同僚、近亲，那些曾中伤、指摘他的闲人，随着时间的推移，都要么暴毙要么入狱了，没有一个人能全身而退的。
所以，父亲的淡然，与其说是一种心平气和、不受外物干扰的心态，不如说更像是恶兽打算动手杀人前静静的蛰伏。
而刚才的艾略特，给她的那种微妙的感觉，就和父亲那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