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所谓人性
两人装作和平常一样地继续前进,因为高丘区的环境实在不适合反侦察行动。
等到进入西部区那更加密集的建筑和更加嘈杂的街道后,二人对视一眼,决定找一个合适的小巷埋伏起来。
在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一个安静小巷内后,身后一直尾随着的一位身材偏瘦弱的男人显得有些犹豫,不过最后还是一咬牙,跟着就进入了小巷内。
然而在他的身影刚刚走入巷内的视野死角时,一把锋利的匕首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同时一只毛绒绒的怪手也捂住了他的嘴。
“在我放开手后如果不能立刻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你虽然不会死在这里,却也至少几个月都别想下床了。”
莱迪亚刻意压低声音,以至于她的嗓子里甚至冒出了些微像是猫科动物威胁般的声音。
她边说边抽出另一把更长的匕首,将其悬在男人的膝盖内弯附近——如果割断那里的肌腱,搞不好可不是暂时下不了床那么简单的事了。
男人匆忙地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且愿意配合。
于是莱迪亚松开了捂嘴的手,但两把匕首仍然在原来的位置。
“咳……咳咳……”男人稍稍扭头看了眼莱迪亚,有些无奈地说了句,“很抱歉,我有点对猫毛过敏。”
“咳咳……我想说,我对二位绝对没有敌意,不然就不会跟着你们进到这条巷子了。”
“虽然我不是什么强大的冒险者,但也是正式踏上了刺客之路的游荡者,一眼就能看的出来你们是想引诱我钻到你们的陷阱里。”
“但无所谓了,反正我确实是有事找你们。”
他说着这些的时候始终以很勉强的姿势看着莱迪亚,直到奥里对着后者点点头然后莱迪亚将匕首撤去,他才比较意外地仔细看了看奥里,然后开始对这位年轻的少年解释——但这解释却以一个问题作开始,
“我看到你们在麦金利夫妇的家里待了很久才出来,想知道你们是不是在调查一个叫格蕾丝的女人的失踪?”
奥里有些意外,但没有直接回答,“你现在应该回答问题,而不是抛出问题。”
“不过你说的倒是让我们有些兴趣。鉴于现在的主动权在我们手上,你最好能解释清楚自己与格蕾丝这件事的关系,否则我们无法保证你接下来的遭遇。”
“毕竟你应该明白,如果正面交手,你绝不是我们两个的对手。”
“唉……也是。”男人叹口气后苦笑着开始为自己解释。
“我是这城市地下组织的一名杀手,而我最好的朋友、另一名杀手,在六年前因为格蕾丝的事失踪了。”
“失踪前,他交给我一本笔记和一张纸条,并且非常非常认真地叮嘱我。”
“‘如果我失踪了,且住在纸条上这个地址的名叫格蕾丝的女人也失踪了,那么凶手就是群枪卫队的第五长枪帕维尔·麦金利。但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帮我报仇,你也没有这个机会,你要做的,是保存好这本笔记,我在这上面记下了关于这件事我知道的一切。’”
“‘但我们是黑暗中的老鼠,法律之类的正义手段对我们而言无法依靠,何况对方还是城市卫队的高级长官。而格蕾丝的父母是体面人,他们宁愿相信自己优秀的女婿也不会相信一本来路不明的笔记。’”
“‘所以你要帮我等,等到一个与帕维尔完全没有关系且足够可靠的人开始查格蕾丝的事,到时候,你只需要把这本笔记交给对方。’”
“‘切记,一定不要试图直接找帕维尔给我报仇。另外,我当然希望我还能回来,只要我能回来,上面我说的所有话你就都当放屁。’”
“‘好兄弟……一切就交给你了。’”
“他说完就离开了,而且再也没有出现。”
“一开始,我没活儿的时候几乎天天蹲在格蕾丝家附近,但始终没见到她的身影。”
“后来她父母回来在城里发了寻人启示,我干脆就开始盯着那对夫妇的房子。”
“一周,半个月,一个月……除了那个该死的帕维尔和麦金利夫妇的生意伙伴,那栋房子根本就没人出入。”
“渐渐的,我也不再有耐心一直蹲守,而只是某天突然想起来之后就过去蹲一会儿……这不是为了蹲到那个可能出现的希望,而只是为了给我那消失的朋友一个最基本的交待。”
“今天之前,我已经有半年多都没去那栋房子了,可偏偏……今天我不知怎的就想起来了,然后从中午开始一直悄悄观察着那里。”
“终于,我看到了你们这个奇怪的组合拜访麦金利,而且那女佣听过你们的话后也显得十分惊讶。”
“所以在你们出来离开后,我就悄悄跟着你们了,想找个机会问问你们是不是真的在调查一个六年前失踪的女人,问问你们是不是真的与帕维尔毫无关系。”
“呼……我要解释的就是这些。听起来有些可笑,随便你们信不信吧。就算你们是帕维尔那混蛋的狗腿子也无所谓,我今天没把笔记带在身上,你们什么都得不到。”
他抬起头,才发现不知何时眼前这少年与长相奇怪的猫头女人都友善地微笑了起来。
奥里有些感慨地解释说,“没想到竟然还能这么巧……你放心,如果说这世上除了麦金利夫妇外还有谁最希望揭开有关格蕾丝的谜团,那一定是我们两个;而如果说这世上除了帕维尔那个凶手以外还有谁对这整个事件了解最多,那肯定还是我们两个。”
“夸张些说,我们正是你六年来等待的那个希望——与帕维尔毫无关系、足够可靠的调查者。”
“我们之所以在麦金利夫妇那花费那么多时间,就是因为他们也相信了我们,告诉了我们他们所知道的一切。”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们真的很需要你朋友的那本笔记。”
“请相信,我们马上就要去会会这个所谓的第五长枪了”
男人看了奥里和莱迪亚好一会儿,然后长舒了一口气,好像终于放下某种负担一样说道,“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命运么……好,我同意将笔记交给你们,不过我用来藏那本笔记的藏匿点比较远,在湖岸区的隐蔽角落,是你们直接跟我去拿?还是约个时间地点我带着笔记过去?”
莱迪亚示意奥里决定就好,而奥里看了看天色,选择了跟男人一起去拿笔记。
毕竟他相信,眼前这男人在这种完全被动的境况下,不可能有机会提前布置好什么针对己方的埋伏。
何况就算有埋伏,赤影也能提前发现。
现在距离日落还有段时间,足以去一次湖岸区再回到旅馆。
…………
事实证明这位实力不怎么样的杀手先生的确不是什么智计绝天的阴谋家,甚至在奥里拿着笔记仔细阅读的时候,他还在一旁紧张地控制着呼吸。
因为据他所说,他六年来从没有看过这本笔记上的内容,因此并不知道好友在生命的最后几天到底遭遇了什么。
而奥里在看完笔记后不得不感叹了一声,“想不到都调查到这个地步了,竟然还能有新的人物冒出来解答我们的疑惑。”
他边说边将笔记递给莱迪亚,而以下则是笔记本身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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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任何一个看到这些文字的人,
我是一个杀手,就是收钱杀人的那种恶棍。
我们通常会把尸体绑些石头就扔进河口,让尸体被河水冲进湖水深处,去喂养水里那些各种各样的东西。
有时候坐在码头发呆,我会觉得归来的渔船上那些堆在一起的鱼,实际上就是被我杀掉的一个个人从小喂大的。
我不喜欢吃鱼。
十天前,有个新客户找上了我。
他把自己包的很严实,就像是许多客户曾经做过的那样,我都理解。
那时候我认为他是个好客户,因为他价格给的不错,定金的比例还很高,而且目标非常简单。
他给我了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河岸区的地址,那里住着一家三口,而我需要杀掉的只有那个妻子。
他希望尸体就留在原地,这对我来说是最喜欢的要求。
九天前,我开始在那家人的房子附近蹲点。
我选的位置很安全,但离目标房子稍有些远。
不过没关系,我只需要能确认男人、女人和小孩的三种身影就可以。
我是杀手,我不需要看清目标的美丑。
我一连蹲了八天,确信自己已经摸清了男人外出且女人在家的固定时间。
昨天,我准备正式开始工作了。
我悄悄潜入房子内部,无声地躲在女人必经之路的视野死角角落。
我抽出锋利的老伙计,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绷紧了身体。
然而就在女人走进房门,我的胳膊几乎自动带着匕首去亲吻她的脖颈时,我却浑身一震地制止了这一切。
因为我看到了她的侧脸,而那张脸应该是我最不能忘记的脸。
她没受伤,惊恐地转过来看着我,嘴巴张大了一半。
我伸手捂住她的嘴巴,并像一个强盗那样劫持着她。
不过没用上匕首。
“格蕾丝,是你么?有个男人雇佣我杀你,我不知道是你,所以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不会伤害你。”
我松开了手,她果然没有大叫。
她打量着我,很明显没有想起我来,这太正常了。
她本来也不知道我的名字,甚至连我的脸也只是看过几次。
十几年前的几次。
“你是……谁?你认识我?”
“我们在十几年前……见过几次,我听到过你父母叫你的名字,所以算是认识。”
这是实话,但也是比事实体面了无数倍的实话。
我要怎么说我当年是个孤儿,也是在城门附近、热闹街区、和其他所有容易讨到钱的地方被别人欺负到鼻青脸肿只能像狗一样缩在路边的乞丐。
我要怎么说我们见过的面其实只是三次施舍,三次来自于富家少女的、并无特殊之处的施舍。
我要怎么说我之所以能知道你的名字,是因为你的父母在一旁喊“格蕾丝!离那个乞丐远一点儿!”。
让这些事儿沉在湖底吧,现在我只是一个陌生人就好。
“那个雇佣我的男人出手挺大方的,就算我退掉他的定金,他很可能也会再去找别的杀手。”
“你最近都不太安全,最好还是和你丈夫说,让他多在家陪你。”
那时我准备走,但她叫住了我,“请等一下……杀手先生,你能描述一下那个雇佣你的男人么?”
“比我稍高,身体壮实,蒙了面,但是看得到鼻梁很高,右眼角有颗痣,眼睛是棕色的。”
我脱口而出,甚至不怎么需要思考。
是的,来找我的客人大多都包的很严实,但我总是会尽量记下可能有意义的特征。
这是杀手的习惯,是有时能救命的习惯。
但我没想到我的回答会让她那么伤心。
“那是……是帕维尔……对啊,我怎么会和别的男人结什么仇怨呢?”
她的语气很不对劲,我必须问,“帕维尔是谁?是……你的丈夫?”
她点头,而我愣住了。
丈夫买凶杀死自己的妻子,这是什么样的疯狂?
而且我作为接下这活儿的杀手,在他眼里是不是早就死了?
我生怕她只靠我描述的那点儿外貌判断错了,于是翻出当初那男人给我的地址条,让她看看字迹是不是她的丈夫。
她看了,然后她哭了。
“我知道这段时间他对我越来越冷淡,甚至最近变得几乎是厌烦。”
“我以为这只是夫妻之间慢慢无趣的表现,没想到……没想到他竟然想要杀死我”
我有些慌乱,“你有什么安全的去处么?你的父母在哪?”
“他是卫队的第五长枪帕维尔·麦金利,他如果下定决心要杀我,这城里哪还有什么安全的地方。至于我父母,他们去了别的城市忙生意,至少还要半个月才能回来……他一定是趁他们不在的这段时间才准备动手的。”
“那就跑。”我那时候好像非常着急,“往乡下跑,往最偏僻的地方跑。躲起来,一直躲到你父母回来,然后你再回到城里,向你父母揭露他。”
“他是卫队长官,你从城门出去的话可能会被卫兵发现报告给他,记得伪装一下再出去。”
她抹掉剩下的泪水,用一种我从来没想象过的眼神看着我。
看了很久。
“谢谢你,我会带着孩子躲起来。但是你也走吧,离开银带城。被他发现你没有杀了我,你的下场也会很糟糕的。”
“我会的。”
那是我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是个谎言。
只要那个帕维尔还活着,格蕾丝的危险就不会消失。
他好像很强,但我是个刺客杀手,所以一切都有可能不是么?
毕竟,将我和格蕾丝的生命放在一起,我该选择哪个其实是不需要犹豫的。
如果我能回来,估计就没人看得到这些文字了。
如果我没能回来但格蕾丝平安地生活着,那也是不错的结局。
如果我和格蕾丝都没能再出现,那么不论是谁看到这些,我恳求您,帮她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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