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比较
之所以选《边城》，不为情节，说实在的，其实它没什么情节，若比较蓝星的网文，它半个爽点也无。
不为湘西如诗如画的风土人情，他也不了解苗族。
只是因为，爱其漂亮的句子。
“他从不思索自己的职务对于本人的意义，只是静静的很忠实的在那里活下去。”
“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为人天真活泼……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
“白日里无事，就坐在门口做鞋子，在鞋尖上用红绿丝线挑绣双凤，或为情人水手挑绣花抱兜，一面看过往行人，消磨长日。或靠在临河窗口上看水手起货，听水手爬桅子唱歌。”
“怎么，你骂人！你不愿意上去，要呆在这儿，回头水里大鱼来咬了你，可不要叫喊！”
……
字字句句，仿佛能沁到人的心坎里去。
他也爱《红楼梦》，只读前八十回，爱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尽管它被余光中批得一无是处，尽管韩寒说它堆砌辞藻，华丽空洞。是否“华丽空洞”他不清楚，但这“堆砌辞藻”却是他的最爱。
没办法，他就是这么肤浅的一个人。
也是因此，他将《边城》几乎翻烂了，现在写到纸上，自然是十分的流畅。
一个上午，三个小时的时间，就完成了三章，八千多字，写字的手累得几乎要脱臼。
趁着吃饭的时间邮寄了出去。
还是投给了《获得》，毕竟里面他现在也算是有熟人了。
再次回到办公室，又要继续写小品。
顾北选的是赵本山早期的作品《如此竞争》。
这是巩汉林的成名之作，赵本山却因其瞎子的扮相，惹来不小的非议。
非议不非议，就不是顾北需要考虑的事了，只要任务完成了就行。
这时顾北的写字速度明显比上午慢了许多，由于手腕酸痛，中途不得已休息了十几分钟，直到下午三点才全部弄完。
看着完成的稿纸，顾北瘫软在椅子上，一动不想动。
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什么了。
他这辈子是要躺平的，是要摆烂的，是要提前四十年过起退休生活的。
怎么会把自己搞得这么累？
有些无语地看着天花板，静静地发起呆来。
此时此刻，买电脑的想法更加强烈了。
不知过了多久。
路长远的脸突然映入了眼帘。
“二舅——”
“什么二舅，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工作的时候称职务。”
“好的，二舅。”
“……”
路长远看着桌面上的草稿纸，问道：
“写好了？”
“嗯，刚写完。”
路长远拿起稿子看起来。
不一会，皱眉道：“光绪是哪一年？”
顾北那个汗啊，只顾着抄了，有些BUG忘了改。
大清在这个世界是不存在的。
他装模作样地探头看了下稿纸，即刻想到了对策：“哦，写错了，应该是光宅。”
一字之差，顾北一下子把卖十三香的爷爷从清朝捅到了唐朝。
万幸，后面没出什么问题。
路长远看完给出了三个字的评语：“还不错。”
小品若分类，可以分成人物派和语言派。
语言，大多指的是那些比较有特色的方言，譬如大兵，譬如郭达——
人物派则更注重人物的性格。
《如此竞争》便是如此。
赵本山扮演的卖报人奸滑无赖，口若悬河，还霸道，巩汉林扮演的十三香小贩，性格老实，被卖报人挤兑，大部分只能招架承受，气不过了才敢使点小手段。
角色贴近生活，巩汉林的执拗，使得两位角色表面上看起来有来有回，台词的设计，也是比较平衡的，但整体中规中矩，不算十分的出彩。
倒是结尾，有点出人意表。
所以，总体来说，只能当得“还不错”这个评价。
这个小品，当初设计的时候，包袱其实大部分是在丑角赵本山身上。
实际演出时，爆的却是巩汉林。
因为他的边卖边唱，看着十分新奇，更主要是那唱调，有个说法——
就像天空的云，滦河的水，碗里的陈年老酒，味道十足，让人听不足。
以至于演出完后，巩汉林走在大街上，到处被人叫做十三香。
甚至这个小品的名字，也由《如此竞争》改成了《十三香》。
可见人们对那一段似歌唱般吆喝的喜爱。
“再润色润色。”
路长远将稿子丢给顾北，见他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知道自己这话是白说了。
顾北读书的时候挺认真，考公务员前，也是拼了命地做题，仿佛欲成大事。
真正工作了，反倒悠闲散漫，无欲无求，犹如知天命的老者。
看不懂，十分得有十二分的看不懂。
“听说，你在追珞可？”
顾北一怔，他在追珞可？什么时候的事，听谁说的，他本人怎么不知道？
“啊呀——这——呵——你瞧——珞可她——”
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
“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
顾北不知二舅哪看出他不好意思的。
“不懂的，尽管来问我。”
“……”
顾北不想问，二舅纵然万花丛中过，老来还不是单身狗一条？
所谓的经验，怕都是苦涩的回忆。
“追女孩子，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是很有讲究的。”
“哦。”
听起来就很麻烦。
好在与珞可是假的，不然说个话都得思虑再三，那得多累啊。
路长远见顾北油盐不进，也是无奈。
就像一个好的老师，碰到一个不想上进的差生。
有时候，真想抽他。
可现在的外甥，长得比他高比他帅，实在下不去手。
“走，去我办公室，先给你挑两本书看，补习补习。你爸妈也都是闷葫芦，估计什么都没教过你，不然，我懒得操这闲心。”
路长远记得顾北唯一的爱好就是看书。
可怜的路长远，不仅要想尽办法来帮助顾北，还要自己给自己找理由来说服自己安慰自己。
做个长辈怎么这么难呢。
“好——”
这次顾北倒是答应得爽快。
只因二舅办公室不仅有满书架的书，很多都是外面找不到的，还有二舅自己写的，顾北都爱看。
而且有琳琅满目的小零食，都是一些大姑娘小姐姐送的。
文化馆周边，几年前还挺热闹，现在除了一个杂货店、一个煎饼店，就剩一个药店了。
想吃点零嘴都难。
路上，路长远顺便去攀伟民和肖琴办公室看了一眼。
很意外，他们也都完稿了。
顾北瞧着，无论是遣词造句，还是情节设计，都比自己的丰满得多。
这还是他们临时想临时写的。
厉害了，我的哥（姐）。
路长远却没给出评价。
文化馆中，所有人的水平，他都了如指掌。虽然都是本科毕业，但当年大学生的水平，又岂是现在的大学生能比的。
由于先入为主，首先就把顾北的能力排在了最末，所以看他的文稿时，多少带着点不屑。
会议室说那番话，也只是督促顾北别偷懒。
并没想过顾北真正能拿出令人惊艳的本子。
看过后，也确实如预料中的一样，一般般。
然而，现在比较攀伟民和肖琴的稿子，反倒是顾北的更有吸引力了。
攀伟民的花团锦簇不假，相比顾北的，似乎缺少了灵魂，形容太过干瘪。
肖琴的更加细腻，但相比顾北的，又缺少了烟火气，仿佛一座精美的空中楼阁。
都没有顾北写的有代入感。
另外，攀伟民和肖琴都有个共同的缺点，就是笑点不足。
一个小品，不搞笑，那就太搞笑了。
有人说，鲜花还需绿叶配，所谓的美，都是衬托出来的。
这么一对比，路长远感觉自己平时小看了眼前这个外甥，不由得转头再深深看了顾北一眼。
顾北心里一个咯噔：
“完了，二舅不会生气了吧。也是，一个财务的稿子都比我写得好，不生气才怪。看来这次上台表演的命运是躲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