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未尽之事，未行之路
时间很快再次开始向前流动，只见自天下坠、庞然若山的岩枪已将来袭魔神悉数钉死，而本该死去的归终却受制于琥珀的神妙权能，那具娇小的身躯维持在了即将溃散的前一刻。
接着，在拜恩虚空一握下，滚动的琥珀开始左右摇摆并衍生无数金彩流溢，那倒映于时光长河中的少女身躯也随之显露出斑驳的道道裂纹，似是有何物跃跃欲试，将要从中破壳而出。
“喀嚓”
随破裂声响起，无数裂纹似蛛网般迅速扩散开来，就如破蛹成蝶一样，一位容貌与归终无二的少女从那具丧失了生机的身躯中徐徐显现。
“摩拉克斯！”
拜恩的身体也已开始步入龟裂破碎的阶段，但他仍用尽最后力气地将少女剥离出时间与命运的牵引与桎梏，朝着岩神的方向抛去。
后者反应无比迅速，在听到他呼喊的第一时间就飞身上前，将处于昏迷的归终纳入怀中。
可当摩拉克斯焦急地再次回首望去，拜恩的身形已经消失不见，遗留下了一句缥缈遥远、时断时续的话语。
“若不能...就履行...契约。”
再定睛看去，在他方才所站原处，唯有一团几乎要完全失却物质形体的纯白雾气。
目睹身下发生一切的伊斯塔露终于自空间裂隙中走出。她面色复杂地看向正处于蜕化进程中的那团不可名状之物，长叹道：“结束了。摩拉克斯，如若他不能自行了断的话，我们就准备动手予以解脱吧。”
“......”
明明是自己应有的职责，摩拉克斯这次却破天荒地以沉默应对。
他只感到手中掷出无数次的岩枪，在此刻竟是如此沉重。怀中少女的安然睡颜更是令得千古不移的磐岩之心阵阵刺痛。
往昔挚友为了高天许诺的执政之位反目成仇，他则选择遵循与子民的契约，无情将其镇压诛灭，是以为因果报应。
如今，因无可违背的契约戒律，又一位挚友将在自己手中逝去，可他又做错了什么，该得到如此结局？
但摩拉克斯心知，照这样下去，拜恩就会最终转化为不死不灭的归一之身，那时再想要动手就晚了，那绝非他心中所想的结果。
一纸以神力所化的文书赫然再次显现身前，那缕用以确保契约执行完成的命运权能逐渐流转于魔神之躯，赋予其短暂一时的强大力量。
可犹豫再三的摩拉克斯终究是没能下得了手。那团雾气若隐若现，或许仍有反抗的意志闪烁其中。
“再等一会。”
“哼......”
伊斯塔露轻哼一声，但也没有质疑他的决定。只是站在不远处积蓄着自己的全力，下一次出手便会是倾尽所有的雷霆一击。
而拜恩此时也确实如两人所想，已近弥留之际。
那份临时制定的大胆计划在最开始的阶段就宣告夭折，虽有些出乎意料，但考虑到命运权能的神秘莫测，也算是在情理之中吧。
可他破碎的意识却不得安生，既没能永远地沉入黑暗，也未能融入业障构建的无间地狱，实在奇怪。
就在这朦朦胧胧的恍惚间，拜恩好似被一股神秘力量拉回到了温暖而熟悉的家乡。
身边绯色落叶漫天飞舞，热闹的城邦人声鼎沸。朝思暮想的紫发美人与纯白的狐妖女子依偎身旁，一同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
可当他伸手想要拥抱触摸这份宛如镜花水月般的美好时，却只是径直地穿过了那些虚影，来到了一处无光的世界。
在这里，拜恩发觉自己只需向后走去，好像就能够回望那些自诞生之初，那些因积累疲惫而淡忘的记忆。
行走之间，耳旁似有人一直轻柔吹拂，温柔地带来了些似是而非的话语。
「明明付出的太多，得到的却又如此之少。疲惫与痛苦于心中积累，你为何要继续向前？」
“也是......已经做的足够多了。”
大概是心中确有过这般想法，在不知来源的靡靡之音引诱下，拜恩微微颔首应允，而他的身形也随之愈发模糊了几分。
纵观一生，名为拜恩的魔神建立了宏伟的城邦，与两位未来执政一方的存在缔结下了难以磨灭的情谊，已足以流芳百世。
他的到来缩短了本该漫长的战争，诛灭了破灭万界的归一者，改变了友人于此间既定的命运，即便最后不能做到尽善尽美，又有谁会人心责怪呢？
身旁景象因心中的释怀而闪回变幻，仅仅十息不到就带拜恩重新领略了自己的漫漫一生。
而这一处处关键节点，哪怕让现在的他再做一次决定，结果也不会比之当时的更称得上正确了。
「命运以痛吻你，你却报之以歌。这绝非你应得的结局。但在此地，我可予你公平与完美。」
神秘的声音说话间，无光世界已抵尽头，拜恩得以重新回到记忆最初的那片美好之中。
但看着身旁突然出现的紫发武者，他忽然涌现了向前奔去的些许力量。
「为何？漫长旅途已至终点，为何不选择放手，坠入永恒的温暖梦乡？」
“是吗？我......真的该休息了吗......”
心中的疑问得不到解答，虚假的美好被前进步伐抛在身后；澄澈碧色的天空被赤红不祥的阴云替代，一切都似是在不断朝着最差的情况发展。
就在不知多少个日月后，他也变为了白发苍苍、行将就木的腐朽老者，即便是再向前半步都会引得阵阵剧痛。
可拜恩终究还是抵达了道路尽头，那里竟有一位陌生的女子好似知晓疲惫旅人即将到来，正翘首以待作好了接风洗尘的诸多准备。
虽比起生命中所见其他女性，她的美貌算不得前列，可气质却是尤为独特。那眉宇之间秋波荡漾，一颦一笑温柔似水，哪怕是最疯狂的灵魂在她的怀中也能得以暂时休憩。
然而，疲惫的旅者已快要迷失，无力察觉这份如水温情之后的萧瑟杀意。
当夜色沉沉降下，他的精神困倦无比，双眼即将完全闭合陷入安眠，却又被一道耳畔声音强行唤起。
但这一次，正是出自那伴他入眠的温婉女子之口。
「我可令你永世安眠，或是允你继续向前......切记，只可抉一。」
随着这番话语落下，他的面前凭空敞开了两扇大门。其一是通向了最初的梦中世界，另一则是通向永世折磨、不得超生的业障地狱。
尽管拜恩的身体与意识尽管疲惫至极，但支撑着他比理智更先做出抉择的，是离别时分与爱恋之人许下的诺言。
——我一定会回来的，等着我。
在突生勇气的驱使下，他毫无犹豫地走向了那扇被业力所笼罩的凶恶之门，只差一步就要踏入其中。
最后的最后，他即将淹没于无尽业障中的身影回首而望，露出了一抹释然淡笑。
“对不起，我......还有未尽之事。”
那温婉女人未曾料及百般布局后，拜恩依然会如此选择。且意识处于弥留的他又是身处自己的主场，展露的抉择也绝不可能是逢场作戏。
在许久的沉默后，只见女人扬了扬手，那片头顶的赤红天际终于逐渐褪去。
已是亡魂的她大抵是从这道一往无前的身影中回忆起了过往的柔情爱意，首次未以高高在上的讥讽语气诉诸一份衷心的祝愿。
「......那么就去罢，拯救你所爱之人，在最后的时间里，不要再留下遗憾了。」
温情与危险的幻境霎时消散无踪，那深深烙印于心海的赤色印记尽管存在，却也暂时不再继续影响拜恩的意志。
失却了这重压抑作用，深蓝水晶最后一次脉冲出海量余罪，之后便完全失却了剔透琉璃的光泽，转变成一块寻常可见的劣质顽石。
虽如今再多的余罪也无力与命运权能所抗衡，不过仅仅是守住弑罪周围一圈，用以短时间内保留住意识的完整还是足矣。
而在现实中，纯白的雾气也得以重新凝聚回拜恩的模样。拜恩只是一个娘跄便从中夺身而出，在又惊又喜的两人眼中强扯出了一个微笑。
“虽从鬼门关前绕了一圈，但还是顺利回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