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开拔
天祐三年,七月十四。
大军终于开拔了。
李长安坐着一辆由瘦驴拉的车,带着麾下人马,走在坑坑洼洼的官道上。在他身后,是他手下的士兵。
说是出征,倒不如说是搬家来的实在。
驴车上装满了出征的物资,粮食、衣甲、兵器以及一些挖坑驻墙之类的工具。至于其他的那些士兵,或多或少也背着一些日常用品,艰难的走在行军路上。
打仗并不像是电影或者电视剧里面演的那样,士兵各个着甲,骑着高头大马,日夜奔驰,随后发现敌军,一击毙敌。
出征之时的士兵们是不会披甲或者全副武装的,大多都是将兵器铠甲放在车上,由军中的牲畜或者其他手推车之类的拉着,等到了地方之后,才会埋锅造饭,整兵带甲,开始进攻。
打仗,往往都有目的,要去哪里?打败某个敌人?又或者是攻打哪座城池?要规划行军路线,考虑行军路线附近有没有其他敌人,或者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情况。
还要做兵力的部署,行军速度的安排,后勤物资的补给,还要考虑会不会天降大雨,会不会河水上涨,在哪条路上没有敌人,可以快速行军,哪条路又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需要具甲行军,以备偷袭,还要考虑哪里适合扎营……只有将所有的事情全部考虑到,把失败的可能性降到最低才会正式出兵。
也会发生遭遇战,只是那种情况并不常见。
行军也是一件苦差事,无止境的行军、扎营,再行军、再扎营,这很消耗力气与精气神,让人劳累不已。李长安不过一个小小的伙长,自然是要干活的。那些领兵之将们是不用干扎营的活计,但他们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行军半月有余,李长安终于跟着大军来到了延州。
“终于到延州了,刚才上面来了军令,在此处休整两日,第三日与保塞军兵合一处再次开拔,攻打夏州。”赵虎对着旁边望着延州城出神的李长安说。
李长安回过神来,长长的呼吸,全身上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轻松。这半个多月的行军,将他累的不轻,尽管身体素质比常人要厉害不少,可每日行军、扎营的苦差事却让人极为难受,现在听到这话,心头不免轻松不少,终于可以休整了。
这一路而来的行军,让他也明白,为何古代大军出征,在准备攻打某个城池之前,需要整军休整;也终于明白,为何某个大军刚刚赶到某个地方,尚未休整,稍一遇敌,就能引来溃败。
这一路而来的行军消耗了不少精气神,就连他也没有多少气力,更别说其他军士了,这时要是攻城或者遇见以逸待劳的强敌进攻,连挥刀的力气都没有,焉有不败之理?
李长安深深的呼吸着,将这些事情全部记在心里。这就是宝贵的经验,总有用得着的地方。
休整两日对于这些一直处于行军状态的士兵而言可是一件幸事,得了空闲的他们所做的事只有两件,一是吃,二是睡觉。
延州距离夏州还有三百里的路程,若是按照之前的行军速度来看,还需要差不多十二天的时间,行军是一件很消耗体力的事情,这又是一个磨人的时间段,所以这些士兵得了空闲,就得尽可能的恢复体力。
况且,到了夏州之后,可不会给他们多少的休整时间,搞不好就要开始攻城了。而攻城战,又是一件很残酷的事。冒着箭矢、滚木擂石往城头上冲锋,本就是一件让人绝望的事。
在延州休整的这两天,恐怕是他们为数不多的悠闲时光了。
而在这两天里,李长安的营地中前来拜访的士兵也越来越多,有行军时扭伤脚的,有肌肉拉伤的,有受了一些小伤的……当然,前来瞧病并不是他们最主要的目的,他们的目的是拉近与李长安之间的关系。
与攻城战相比,行军时受到的一些伤势与蚊子叮咬差不多,没有任何影响,不过是找个由头前来李长安这边拉拉家常,增进一些关系,以后在攻城战时受伤了,能得到及时救治。
他们也不担心李长安会不管他们,在他们眼中,李长安连狗儿、彘儿这种几乎没有什么用处的小屁孩都管,是个仁义的,他们这些关系不错的,肯定也会管。
这些人也不空手过来,过来的时候不是带些粮食,就是拿一些银钱之类的,这短短的两天里,李长安倒是积攒了不少物资。
看着营地中越来越多的物资,李长安咧开嘴笑了,这些东西已经数倍于出征之前了,人家军中的粮食是越吃越少,而他却越吃越多。
彘儿站在李长安身后,咧着嘴不停的笑。李长安问他:“你笑什么?!”
彘儿说:“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粮食哩,咱们以后饿不着肚子了。等打完仗了,咱们就回家种地,有这些粮食在,以后肯定能过上好日子。”
李长安有些默然,彘儿如今不过九岁,可心里想的也是打完仗回家种地。而在军营中,也从未给他说过诸如此类的话,也很少提及到种地。
可种地就好似某种血脉烙印一样,深深的烙在了彘儿的血脉里。
是啊,千百年来,这片热土上的人们一直做的不就是种地吗?
刚开始,他们在黄河那边种地,后来人口增多,就沿着黄河往东往西、往南往北,他们筚路蓝缕,他们与大自然斗争,他们改造自然,他们种地。
后来,西边有强敌出现,骑着马不让他们种地,他们便起兵将敌人击败,用他们的头颅祭天,将他们的身躯埋入土地,既然你们不让我们种地,那我们就把你们种进地里。
再后来,北方的草原上出现了强大的敌人,他们依靠着北方的地势修建了高高的围墙,以此来告诉他们,别来打扰我们,我们要种地。
他们很单纯,单纯到只要给他们一块地,他们就会把命交给你。
千百年来,一直如此。
李长安摸了摸彘儿的脑袋,点头笑道:“是嘞,等打完仗了,我们还活着,就回家种地,到时候再给你娶个老婆,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彘儿笑了:“咯咯,伙长这话说的对。等以后了,我还要让我儿子接着种地哩!”
李长安笑笑:“是嘞,以后都要种地。”
……
八月十五,夏州。
李长安看着队伍最前方那座隐约可见的城池,脸色变得凝重。
旅途的结束,也就意味着战事的开启。
夏州,党项西夏的龙兴之地,党项人对于夏州的建设又是不遗余力的,这也就造就了城池很坚固,虽然比不上长安那般高大,但在这黄土高原上也是一座响当当的坚城。
唐僖宗时,党项部首领拓跋思恭被朝廷封为夏州节度使,因平黄巢起义有功,一度收复长安,再次被赐姓李,封夏国公。
从此拓跋思恭及其李姓后代以夏国公成为当地的藩镇势力,这部分党项武装也被称为定难军,其势力范围以夏州为中心,包括夏、绥、宥、银四州(即今鄂尔多斯南部地区)广大地区皆成为拓跋氏的私人领地。
赵虎从队伍中穿过,来到了李长安面前:“刚刚接到军令,让咱们跟随上官一起向夏州西南方向移动,赶在今天晚上之前安扎营寨。随后休整三日,打造攻城器械,第四日日出,听候命令,开始攻城。”
赵虎的脸上也没有了出征之前那般意气风发,取而代之的则是凝重与沉闷。
刀斧未加身时,自然能谈笑风生,可当要面临刀枪之时,又有几人能安然处之?
那夏州城坚固非常,不死上一些人又如何能够拿下?赵虎也打过不少仗,身边的朋友一个接一个的死在战场上,靠得不错的运气一直苟活至现在。如今又要打仗了,面对的还是一座坚城,他也不知道年过半百的自己,是否能从攻城战中活下来?
毕竟,攻城战最为残酷。
赵虎深深的呼吸着,压抑着内心的惶恐与不安,看着面前的李长安,在犹豫了好一阵之后,这才说:“我知道你的医术很厉害,只要不是直接死在战场上,你就有办法救活。是吧?!”
李长安如何不明白赵虎这话的含义,深吸一口气后,道:“差不多吧,只要不是伤到要害,我都有一些办法。”
赵虎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长出一口气,紧皱的眉头也随之舒展:“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其实我也知道,有些伤势你也是没有办法的,可是我就想听到你说可以,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可能,是自己蒙骗自己吧。”
“事到如今,也不能把事情往歪处想,说不得咱们还能完好无损的退下来。”
“唉,我也不求完好无损了。只要能活下去,缺胳膊少腿我也能接受。”
赵虎说完这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在离开时,又转身看向李长安:“长安啊,要打仗了。我们得好好活下去!”
“好,我们要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