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回声

我家住在半山坡上。

以前，时间带些潮湿气，散发着废卷气息的时候，我家在村子里没有这么突兀。那时，大路两边的樟树极为繁茂，一路的树荫把我从很远的大太阳下送到半山坡的家门口。那时也看不出路边的坡。行走时，连天空也看不见，只见连天的葱茏，世界一片静好。

我在半坡上我的家门口冲斜坡路上喊：“妈，快回家！”只有我妈听到，那时关于呼喊都是属于一家的秘密，没有人窥见，那时的人也不屑于窥见。

后来，美丽乡村建设起来了，路两旁的树都砍光了，我们家就从村子中露出来了。我们家和马路对面的“现代化美丽乡村”天天面对面赏析着现代农村的显山露角的美。我们也才发现，我们家原来正好住在半山坡上。

一条光秃秃的水泥路，一路阳光灿灿的洒到我家门口，以前那点废卷的乡村味儿像是被消毒水杀得干干净净，还时不时飘点城里来的汽车尾气，紧接着浓烟滚滚的现代化也踏平了炊烟来到我们村了，我还曾站到我们家平顶上看到过对面山头的浓烟。

从对面的山头也能看见我家脚下的地窝窝。地窝窝里有废弃的农田、稀疏的菜地、涓细的水渠，还有空置的人家和小卖部，还有两眼波光粼粼的鱼塘。沿着塘岸和山路的两边的高房子还有人居住，正好对真正的美丽乡村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包围。

我有一天突然对着外面的世界喊：“妈，回来！”忽然，我听到无数声“妈，回来”苍凉又恢弘的回应。我才发现，回声，原来我家住在这样的包围里会遇见回声，尽管苍凉，但我爱死了这回声。

每天，我跑出去喊：“我好棒，我是世界的中心。”全世界都呼应我，“我好棒，我是世界的中心”。我喊够了，就心满意足的回家。

有一天，我喊腻了这句话，我突然觉的回声不对，明明是“我”很棒，“我”是世界的中心，那回声凭什么不转变人称，实事求是的回应我：“你很棒，你是世界的中心！”对，明明棒的是我，我决定为自己讨回公道。

我跑到山坡上喊：“你很棒，我很傻！”果然，四面响起了无数声音对我恭维“你很棒，我很傻！”不过这回喊完，我连心满意足都没有了，有的只是暗带节奏和逢场作戏的羞耻。我有点生气。回声并没有这种羞耻，当然其实连恭维也没有。

后来我决定喊一句最公正的话：“某某（我的名字）很棒，回声很傻！”我一连喊了好几遍，回声也很卖力的回应，“某某很棒，回声很傻”。可我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兴奋。等我静下来，连自己心底那种公正感都没有了。什么是公正？我真的是很公正的话吗？我确定我不是只喊我想听的话吗？

我终于静下来了。我脚下的空谷回响起了它们自己的声音，南风呼呼起，北风簌簌落，塘心的水纹圈圈的扩散，稻田里的杂草窸窸窣窣，原来真实的声音是这么的琐碎动听。细处听时，草间里还残留着我的那句童声“妈，快回来！”整个村都回荡起这种清音绝唱……

那先前的呼喊算什么？那嘈杂的回应又算什么？难道不是网络上评论区我只想听和我最不想听的声音吗？难道那不是现在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