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统治!
九月二十七,早晨。
上据城外,蛮军北大营。
“阿真啊,你今天可是来晚了。”
金色的大帐里,年轻而英武的男子坐在首座,貌似慵懒地撑着下巴,望向刚入帐门的两个人。
掀开帐门的,便是在两国都赫赫有名、拓跋部的首领、在天烛城生活过七年的拓跋真。
二十七岁的拓跋真至今看起来都像一个大夏人。
甚至,他看起来比大多数朝堂上的公卿都更像一位“君子”。
拓跋真眉毛修长,目光清澈,深邃的眸子里闪动着一眼可见的知性。
他面容柔和,掀起帐帘时的动作凸显出温文的气质。
“一位侄子才从旭日原赶过来,我想带他来见见世面,故而晚了些。”拓跋真说话间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
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
少年身上穿着一件蓝色的高领长袍,衣领和袖口上都用金线勾勒着花边,和穿着甲胄的众人截然不同。
他看起来确实是刚刚才从草原来到军营。
这位少年不仅面容和拓跋真有所相似,连举止也像是被他带着,沾染了几分大夏读书人的风格。
“来,拓跋丰颜,拜见大君。”拓跋真一拍自己侄子的肩膀,温和地说。
被称为“拓跋丰颜”的少年前行几步,右脚前伸后屈下,右手放在膝上,左手搭住右手,行过了草原上的礼节,说:
“拓跋部,拓跋丰颜,见过大君。”
少年声音清澈,抬起头来的模样也稚嫩而清秀。
帐中诸将微微皱眉,没说什么。
“呵,”唯有首座的男子面无表情地笑了一声,替所有人把话说了出来,
“一个大的假大夏人,教出了一个小的假大夏人。”
“哈哈哈哈……”拓跋真丝毫不以为意,只是哈哈大笑,拉着侄子大步走了进来。
他走起路来,那股端庄高雅的气质瞬间就消失了。
而是龙骧虎步,变成了一个威风凛凛的草原勇士!
拓跋真走到首座旁的位置坐下,拓跋丰颜侍立在他身后。
诸将云集,军议正式开始。
“从昨天起,到现在整整一天一夜,再也没有大夏军士出来应战了,你们以为,这条计策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首座的男子敲了两下桌子。
他言语上是在问所有人,但实际上眼睛却毫不掩饰地直直盯着拓跋真。
以水来引诱大夏将士,使其军心浮动。这是拓跋真前几日提出的一个计策。
蛮军在城外摆几桶水,大声叫嚣,宣称请大夏将士出来和蛮族武士单挑。
若是大夏将士赢了,可把水带走。
每日,仅限前三个人。
上据城自然一眼看出这是坏我军心的计策,三令五申不可擅自出城。
可是,水对一个极渴的人的诱惑,哪里是能制止得了的?
更何况,数万人中,只要有哪怕一个人没能忍住,动摇军心的目的就达到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每到夜里,上据城内就会有人悄悄悬下绳索出城。
单挑输了,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如果赢了,蛮族倒也不耍赖,真的给了一桶无毒的水。
这下更是屡禁不止!
而昨天整整一日一夜,上据城却突然沉默,没有人再出城单挑了。
莫非计策已被大夏人化解了?
其余诸将面面相觑,小声讨论,莫能言语。
拓跋真听见男子的发问,微微一笑,却没有亲自回答,而是别过头说:“丰颜,你以为呢?”
拓跋丰颜被他点名,脸上又惊又喜。
少年脸上涌现一丝潮红,鞠躬后说:“叔叔摆水求战以消磨大夏军士气的策略,我也听说了。”
“我以为,这是一条阳谋,不怕大夏人化解的。”
“阳谋?”有人不解。
“随势而动,随势而发,即使明明白白地摆在敌人面前,也无法破解,即为阳谋。”拓跋丰颜眼里有自信的光芒涌动。
“大夏人自昨日起不再出城,看似破解了我们的计策,镇定了军心。”
“但实际上,城内定然是被迫提高了每人每日供给水的配额!”
“这样一来,虽然他们保持了士气,可水消耗得却比原来更快了!”
“他们能坚持的时间变得更短,待到无水之时,就是城破之日!!”
少年声音越说越响亮,最后铿锵有力,席卷大帐。
帐中众人不由自主地点头,看向少年的目光中带了一丝赞赏。
解释完计策之后,拓跋丰颜没有按捺住自己的表现欲望。
他没有沉默,而是又一振声!
“其实,在其他方面,丰颜还有一些浅见!”
他继续说道。
“我以为,上据城等已是万无一失的死地!”
“上据城无水可用,最多撑不过七八日了。”
“而防守最严、驻扎军队最多的上据城一破,其他被围的两城恐怕会望风而降。”
“在如今这个时间点,我以为与其想尽办法尽快攻下上据城,不如为更长远的事情未雨绸缪!”
军议的召开本就是讨论如何攻下上据城,这少年却说讨论早日攻下上据城毫无意义,众人脸上再次皱起眉头,或面有怒色。
唯有拓跋真依旧微微笑着。
首座的英武男子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眼神中悄然带上一丝戏谑:
“那你的意思,什么事才更重要?”
被男子亲自发问,拓跋丰颜神情振奋,他再一鞠躬:
“回大君的话,丰颜以为,既然我们已经开始占据南陆的国土,而且以后会占据更多的南陆国土,就必须开始考虑——”
“如何‘统治’!”
这两个字掷地有声。
“如今的半座幽州,除了三座城池之外,其余村县都尽在我金帐国的掌控之中。”
“而在这些土地上,不仅是其余军纪不严的六部,就连我拓跋、叱云两部的人,都在四处烧杀掳掠,将从前的大夏子民作为奴隶对待。”
“我认为这并非是‘统治’之道。”
“未来几年,我们还会攻下更多的大夏领土,青州、淳州,乃至中州、扬州,难道我军每到一地,都要烧杀掳掠一空吗?”
“这绝非上计!”
“我以为,这样只会激得大夏百姓同仇敌忾,人人视我军为不死不休的仇寇!”
“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定下规定——对占领的大夏领土,应当如何处理。”
“需要编制户口、制定税收、编撰法律,划分行政、任命官员。”
“以军法约束部队,让南陆的华族在我国的治下也可安居乐业,将大夏的百姓吸纳为我国的子民!”
“如此,我国将来才能更好地入主南陆!成就一统南北的霸业!”
“这便是未雨绸缪!这才是长远之计!”
少年声音振聋发聩,引得人人目光闪烁,若有所思。
他说话间竟然大胆地直直盯着首座的男人,目光如炬。
帐中死一般的寂静。
这时,忽然有骚动的声响从外面传来。
首座男子看了一眼,摆了摆手,自然有门旁的护卫出帐探查情况。
可从护卫出去之后,外头的骚动居然愈演愈烈。
众人神色渐渐惊疑起来。
一会儿,出去的那名武士猛地掀开帐帘冲进来,竟然直接跪拜在地。
“大君,辽水城下三面大营同时被大夏军火攻夜袭,已经全军溃败了!”
“现在外面正有源源不断的人从东南方向逃回来!”
此话一出,帐中满座皆惊!
座椅被拉动的刺耳声连连响起,好几名将军都站了起来,脸色惊惧地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拓跋丰颜更是万分惊讶,他才说过“三城已是囊中之物”这样的话,现在面色如遭雷劈。
他下意识去看首座的男子的反应。
可拓跋丰颜没想到,首座,叱云部的首领此时也正在看着他。
草原大君叱云槐,三十一岁,气度雄伟,面容如铁般刚毅,眉眼如鹰般锐利。
他如刀的目光只和拓跋丰颜对上一瞬,就让这个少年下意识低下了头。
“你刚才说的这些话,大多是一派胡言。”叱云槐冷冷的声音并不高,但却直接压平了帐中所有人的喧嚣。
“唯有一个主意还是不错的——”
叱云槐手按在桌上,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那就是要定下一个规定,占领了大夏的领土该怎么办。”
“传我的令下去!要让我军的所有的人,乃至大夏所有的人都知道——”
他一挥手,身后的白袍无风自摇:
“不降而破的城池,长过马鞭的男子,皆杀!”
响闻于天的冷笑声连帐外溃兵的喧哗都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