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张松献策引祸端

建安十三年（208）秋，江陵城内的曹操行辕迎来了一位客人。

此人名叫张松，乃是刘璋帐下别驾从事，这次他来拜见曹操，带来了益州方面极大的善意。

这已经不是刘璋第一次联络曹操了，蜗居益州的刘璋一直在观察中原的局势。

早在曹操发起南征之前，刘璋就曾派阴溥前往许昌对曹操表示敬意。曹操为表示回报，给刘璋封了个振威将军。

之后，刘璋又派张肃给曹操送了三百叟兵和一些其他礼物，双方始终保持着一定友好联系。

刘璋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因为他的统治并不稳固。在平定了赵韪之乱后，虽然益州世家大族的势力遭到了一定打压，但他曾经十分倚仗的东州士却逐渐成了新的不安定因素。

在东州士吸纳了大量赴蜀士人并逐渐上层化以后，刘璋略显平庸的能力就越发难以驾驭他们了，庞羲在巴西郡的阳奉阴违就是最明显的体现。

在这种背景下，刘璋亟须得到朝廷的支持，这是他稳固统治的必要手段。

于是，刘璋便派张肃之弟张松前往荆州，不仅向曹操表示臣服，而且还愿意接受一定程度的征调。

虽然张松有才学有见识又精明果断，但曹操见张松五短身材，其貌不扬，言行举止又放荡不羁，心中还是略有几分不喜，毕竟其兄长张肃容貌甚佳，当时给曹操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当然，这并非曹操冷遇张松的主要原因。张松的表现或许不算个合格的外交官，但他代表的不是其个人，其背后的刘璋的态度是最重要的。问题是刘璋虽然多次遣使前来拜见，但是他的诚意却非常有限。

据《献帝春秋》记载，早先朝廷听闻益州发生动乱，派五官中郎将牛亶为益州刺史，并征刘璋入朝为官，刘璋未予理会。

刘璋统治期间益州发生的最大的一次战乱自然是建安五年（200）的赵韪之乱，此时的朝廷已经为曹操所掌控，这便是曹操对刘璋的第一次试探。刘璋毕竟割据一方，不可能舍掉这一切到许昌去做个富家翁。

在之后的日子里，曹操势力越发强大，他平定河北后几乎一统北方，但刘璋只是派人简单祝贺一下或者送些薄礼，至于最关键的遣送人质则绝口不提，在曹操看来，这完全不是臣服的态度。

再加上曹操这些年进展异常顺利，在巨大的成功之下他越发骄狂，自然也就不把张松放在眼里。

张松确实才学过人。一次宴会上，主簿杨修将曹操所著兵法拿给张松，结果张松一边饮酒一边阅览，须臾之间便可通篇背诵，展现出过目不忘的本领。

杨修对此暗暗称奇，认为张松很有能力，于是便劝曹操留他做官，曹操没有答应。曹操的冷落让张松甚为不满，从此他便绝了投效曹操的念头。

张松虽然出自蜀郡成都的大姓张氏，但他却像是益州世家大族中的一个异类。

赵韪之乱后，益州本土势力和刘璋暂时达到了平衡，一方面益州世家大族遭到削弱，另一方面刘璋的施政策略也比较符合他们的利益。

刘璋作为一个守成之主，虽然在汉末乱世的大环境下终究难以生存，但是他那保境安民的宗旨却给益州带来了和平和安宁，这对于主要利益集中在本土的益州世家大族来说是非常可贵的。

然而张松却不同，他非常不安分，而且还和东州士法正走得特别近。

张松的想法应该和当初辞官跟随刘焉的赵韪类似，眼下虽然稳定，但他并不满足，还是希望争取更高的地位，而这只有在引入外来势力时才可能实现。

恰好此时曹操在赤壁大败，于是张松便趁着这个机会对曹操大肆诋毁，劝说刘璋断绝和他的往来，同时又建议刘璋和刘备建立关系。至于使者的人选，张松举荐了好友法正。

起初法正并不愿接受，因为他也不清楚刘备是个什么样的人，最后在张松的劝说下才勉强答应下来。

于是，刘璋便派法正前往荆州与刘备结好，之后又让法正和孟达送去数千兵卒帮刘备抵御曹军。

这一去不要紧，法正一下就为刘备的风采所折服。

之前我们曾说到，东州士由于自身的政治抱负，对刘璋越发不满，两相对比之下，刘备远远胜出，这才是他们所苦苦追寻的明主。

法正返回成都后，在和张松的交谈中大肆夸赞刘备的雄才大略，于是两人密谋商定，准备共迎刘备入川。只不过他们一时还找不到机会，只能继续等待。

机会终于来了，随着建安十六年（211）曹操发起西征，之前远离战火的益州终于感受到了切身的压力。而刘璋又听说曹操将派遣钟繇等率军前来汉中讨伐张鲁，这则传闻让他更加恐慌。

为了这一刻，张松已经等了两年多，他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在最合适的时候向刘璋献上了准备已久的那套说辞。

张松劝刘璋道：“曹操兵力强大，天下无人能敌，如果他夺得张鲁的汉中，然后再利用其钱粮物资南下攻取巴蜀，将无人可以抵御。”

刘璋闻言一脸愁色道：“我也正为此事担忧，但苦于无计可施。”

真是要什么来什么，张松趁势说出了他的最终目的：“刘豫州与您同宗，又是曹操的死敌，此人善于用兵，如果请他讨伐张鲁，则张鲁必败，而张鲁败则益州强，到时即使曹操亲自领兵前来，又能奈我何？”

张松此番言论准确抓住了刘璋的心理，在刘璋杀死张鲁的家眷后，双方已经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

虽然目前张鲁的威胁还非常有限，但如果他得到了曹操的支持就不一样了。

如今，刘璋投靠曹操已经不可能了，但张鲁却是可以的。届时，若是张鲁作为曹操的先锋南下，刘璋战败后的凄惨下场可想而知，他不得不早做打算。

见刘璋已经有所动摇，张松又劝道：“现在州中将领庞羲、李异等人都居功自傲，且心怀异志，如不能得到刘豫州相助，益州将面临外有强敌、内有骚乱的困境，最终必定败亡。”

这番话便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虽然曹操和张鲁的威胁实实在在，可若是益州内部齐心协力，凭借多年的积累以及险峻的地形也未尝不能一战，只可惜实际情况却并非那么乐观。

这些年庞羲等人的阳奉阴违，刘璋全都看在眼里，但他只能维持现状而根本无力解决，到时候面临强大的外敌，这些人能指望得上吗？他们不反戈一击就不错了。

而引入刘备虽不能说完全没有后患，但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凭刘璋自身的实力，他只能在众多不安定因素之间维持平衡，若想压制他们则远远无法办到，而刘备的到来或许可以实现这一点。

另外，当时的刘备声誉还是相当不错的，按诸葛亮的话说，正可谓是“信义著于四海”。

当初刘表去世后，刘琮擅自降曹，刘备本有机会和借口对其发动攻击，但他最终没有这样做。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这对刘备的形象来说都是个极大的加分项，想必刘璋认为刘备也不会辜负自己。

如刘备能击败张鲁，届时便可以让他驻守汉中，这样一来，二人不仅可以和平共处，又能让他作为抵抗曹操的屏障，就如同当初刘表将刘备安置在南阳新野一样，实乃一举两得之事。

想到这里，刘璋越来越觉得张松之策言之有理，于是便请出之前曾与刘备有过一面之缘的法正，令他再次出使荆州。

此计一出，州中大哗，主簿黄权率先站出来反对。

黄权是巴西阆中人，出自当地大姓黄氏。和大多数益州本土士人一样，黄权并不希望战火烧向他的家乡。后来他赞同征讨汉中，主要也是为了守土，毕竟汉中作为益州的一部分，是北面重要的屏障。而对比之下，他在夷陵之战中的态度则非常保守。

刘备是什么样的人黄权一清二楚，作为多年来站在反曹第一阵线上的人物，他们之间是不可能有调和矛盾的余地的。虽然刘备在才智武略方面远胜刘璋，但以他为主的话，等待着益州的必然是无休止的战争，这不是黄权希望见到的。

于是黄权劝谏说：“左将军刘备素有勇名，现在请他入蜀，若以属下之礼相待，必不能令他满足；而若以宾客之礼相待，则一国不容二君。若客有泰山之安，则主有累卵之危。现在不如守紧边境，等待时局的稳定。”

黄权这一席话的核心便在“若客有泰山之安，则主有累卵之危”，对此，他是深有体会的。对黄权来说，他是主而东州士是客。当年“客安主危”之事已经发生过一次了，他不希望同样的事情重演。只有二者实力平衡方能和谐，若引入刘备，则相当于“客”的力量得到了巨大加强，这对益州本土势力更加不利。无论是为刘璋还是为他自己谋划，让刘备入蜀都是不利的。

可惜这番金玉良言刘璋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之后王累倒悬于城门，以死相谏，刘璋仍然不为所动。

刘璋还是太过理想化了。当年刘备势单力孤，寄寓荆州时期自然安分守己，可如今随着赤壁之战的胜利，刘备实力剧增，这就绝不是刘璋所能驾驭的了，只不过当时他并没有这个觉悟。

法正一行终于上路了，他带着四千人马前往迎接刘备，又赠送了巨量财物。

这次见到刘备后，法正知道自己人生的转折点到了，自己离开故乡扶风来到益州已经有十余年了，却始终无所作为，如今他已经年近不惑，实在不能继续这样蹉跎人生了。

于是，刚一见面，法正便开门见山地献策道：“凭将军的天纵英才，正当利用刘璋的懦弱；张松乃益州干才，可让他在成都为内应，然后将军借助益州的富庶和险要的地势来成就霸业，实乃易如反掌。”

刘备听后连连点头，之前张松也曾暗中前来拜见刘备，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当时刘备问他蜀中地形、兵马钱粮等情况，张松一一作答，又将山川地势尽数画下来，益州的虚实已经彻底暴露在刘备面前。

如今一切已在刘备掌握之中，他再无疑虑，《隆中对》的宏图伟略尽在眼前，跨有荆益的远大目标已不再是梦想。

于是，刘备便令关羽和诸葛亮等留守荆州，他亲自带数万士卒西进，由此踏上了征服益州之路。

那么刘璋就真的如此心宽，不怕开门揖盗，被刘备来个鸠占鹊巢吗？

其实刘璋并非完全没有防备，刘备在溯长江西上到达江州后，便沿着垫江水（嘉陵江入长江前的一段）前往垫江（今重庆合川），随后沿着涪水（今涪江）来到成都北面的涪县，可见刘璋始终没让刘备进入他的核心地区成都平原。

刘备抵达涪县后，双方在此相会，这次刘璋也率领步骑兵三万多人前往，只见车驾幔帐，光耀夺目，气势上完全不逊色于刘备。

双方在涪县大肆饮宴，一时间宾主俱欢。

而就在宴会进行得如火如荼之时，暗中却涌动着阵阵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