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义兄
她一点都不会因为祝和风绵里藏针的解释感到高兴呢,跟她招惹了他一样。
……好像还真有。
杭含真耐心道:“在炉子上温过,喝了能驱寒。这个天叫我出来,你比我上头的管事还苛刻。”
祝和风捕捉到重点,眉心一蹙:“意思是,你今天连圣人那儿也没去?”
这人真的冻傻了。
杭含真在心里下了定论。
不管紫宸殿住的哪个圣人,她从进宫起,如果不是有事相求,就没主动踏进去过。
算了,毕竟他更名改姓成天子门生,跟她当初为了自己过得更好做了宫妃,都怀揣着私心,没什么不同。
杭含真从没告诉过祝和风,她已经对他的身世心中有数。
祝和风也没问,但两个人之间日渐平和的相处,要不要揭到明面上说,已经毫无意义。
都是聪明人。
“没有。”
祝和风吁了口气,语气也显得沉着了许多:“有件事,想问过你以后再做决定。”
他犹豫,像是不太好明白说一般:“你当初在杭家,有没有关系很好的人?”
他突然发问,倒让杭含真明显一愣。
她的嘴张了又合,脑海中浮现一个好多年没见过,早已经模糊的身影。
其实她能猜到,那么多丫鬟里自己被选上,替杭家正经小姐进宫的原因。
因为她读过书,会写文章。
有文化的,不管在哪儿都招人稀罕些。尤其是要送进宫里面,选个没什么才学的,叫七皇子也沾上了这不好的习性怎么办?
可她一个孤女出身的乞儿,在进杭府前,有什么资格学识字?
还好,她有义兄。
不是被杭家认作义女之后拥有的。
只比她大了三岁的杭逐舟,原本也是个惊才风逸的人物。
却因为双腿残疾,身体也不如常人康健,一辈子都没有参加科举,入朝为官的可能。
不是主母所出的他,被放弃在家中的后院,虽不至于薄待,但相比养在前院的少爷小姐们,仍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杭逐舟的院子靠近烟火气最重的后厨,与身为烧火丫头的杭含真相识,轻易得连巧遇都用不上。
一来二去,他们做了个交易。
杭含真偷偷留几道合口味的饭食,每逢阴雨季,他双腿酸痛难忍时,还亲手炖补汤给他送去。
杭逐舟则教她念书识字,屋内烁烁烛光里,她坐在大少爷的桌前,捻着笔杆子,墨都快滴到纸张上,仍落不下一个字。
素白衣衫的少年还未完全长开,嗓音澄澈,又隐隐夹杂着柳重欲垂堤的青涩。
他微微弯了一点腰,肩膀在与杭含真堪堪齐平的位置。
玉树的侧影,束起的墨发,透过纸糊的窗,那个单薄的少年将她笼住,却不触碰到她,只是牵引着她的手,在纸上落下她默写不出的文章。
白玉连环,与雪等色。
直到代表着杭氏子女身份的镯子戴到杭含真腕子上,她才理解了那句话的意思。
置郎腕中,不辨谁白。
弃子与棋子,果真十足和协。
如果说杭家有什么值得惦记的人,估计也只有杭逐舟了。
可是杭含真不确定,都已过去十年,连她都快记不起义兄的容貌了,他是否还能认得出她?
是以,面对祝和风的问题,她难得支吾其词:“或许有吧。”
却没想到,祝和风听完,眼中的忧虑反而多了一重。
杭含真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妙的事发生了,她急切问道:“怎么了?”
又是一声叹息,“你听说西北运粮的事了吧。”
“那又与杭家有什么关系?”
祝和风道:“运粮的钦差,正是杭家主所力荐的自家大公子。”
杭含真懵了。
从京城到西北,杭逐舟还是个坐着轮椅的文人,怎么能做这种风餐露宿的事?
就算杭家人觉得前朝无人,脑子不灵光做出冲动之举,符羡也能同意?
不对……杭含真怔怔地望着祝和风,精米与珍珠米各都有千斤,送到后少了一半不说,剩余的还成了霉米。不论中间发生了什么,看管不利,就是大罪!
要是再惹得西北军心不稳,消息传回京城,杭逐舟、再加上引荐的杭家主,哪怕赔上命,也万死难辞其咎!
“我要去见圣人。”杭含真果断道。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最亲近的兄长去死。
“圣人定下的决策不会随便更改,何况,他的心思,你不了解吗?”
祝和风一把拽住她的手,他只说完这句话,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杭含真却明白了。
如果祝和风没有紧紧握着她,她恐怕会双腿无力地跌坐下去:“是圣人故意为之……不论是让杭家人领差,还是由杭家人提出这个决策。”
凭圣人对成王的忌惮,这趟粮草,从一开始就注定不能平安地运到西北。只不过这个脏手的活,不能由他去做,最好是能看到两方势力两败俱伤。
“所以,他选择了杭氏。”
自己的母家。
从太上皇和当时的皇后去世,杭氏全族都低调了下来,朝堂除了还领着太尉一职的老家主,没有任何年轻一代能接替这个位置。
但不论是杭家还是其他盘踞已久的世家,都与这个国家,还有龙椅上坐着的人,没有感情。因为早在前朝,他们就屹立不倒。
许下姻亲关系,是他们为自保采取的必要手段。
只不过杭皇后命好,太上皇发妻早亡,娶的续弦又在战乱中失去了生育能力,郁郁而终。登上凤位,不是太上皇对她的偏爱,而是论资历,凭家世,她是最能稳住这些世家的人。
太上皇游侠出身,没什么弯弯绕绕。但现在的圣人既不是无能之主,又在缓慢推行新政,想一手提拔像祝和风这样的天子门生,与世家的利益产生严重冲突。
与这样的帝王拼心计,杭家主等人每天回家,能累得多吃两碗饭。
但同样他们很自信,认为符羡无论如何都会看在养育之恩上轻拿轻放。血缘关系,就是他们持之以恒的筹码。
他们以为符羡是杭家的圣人,谁知道,他只是忙着收拾事事以成王为先的那几个党羽,忘记扇这群人一嘴巴了。
到底是圣人姓氏更迭得太快,快到让大家族都忘了。
明明历史上,烟消云散的公侯世家多得像浩瀚星辰,眼见他起朱楼,眼见他楼塌了,少一个姓杭的,有什么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