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嫌隙
分析复盘对了,但火烧到自己所在乎的人身上,是另一回事。杭含真感觉她现在往身体里吸入的每一口冷空气,都能把她冻伤。
她竭尽全力,逼迫自己的思绪重新运作,用她现在能维系的最冷静的声音问:“柴飞贺那边怎么说?”
此人脾气暴躁,一点就着,他姐姐柴阮君的沉稳,他没学到半点。现在一腔怒火,怕是都往杭逐舟身上扑了。
“跟你心里想的一样,杭逐舟现在被关在天牢里,虽然圣人下了命令不许对他用刑,但……”
他欲言又止,但杭含真懂了,折腾人的法子,并非只有皮肉之苦。何况是杭逐舟这样,本来身体就不如常人康健的。
可那个很可靠,有着一颗赤诚真心的杭逐舟……要被权力的洪水所吞没。杭含真光是想一想,她都忍不住颤抖。
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现在没有对抗柴飞贺,也没有把义兄救出来的能力。但至少,她现在去找圣人,她去求符羡,让她准备几个清粥小菜,去探望一下,还是可以的吧?
哪怕她去向符羡认错,说这些日子不该冷待他,不该忽视他。
“所以,你来找朕,是为了这个?”
符羡正在批折子,他嘴上回答着,手上的动作没有减缓半分。这位年轻的圣人,似乎总有处理不完的政事。
杭含真犹豫,摇了摇头:“不,婢妾还为圣人端来了核桃酥。”
她知道,提出想去看望杭家人的请求,符羡会很生气。
所以,她只能从旧日的光阴着手,尽管这样的人情,用一次,就少十分。
毕竟,面对一个城府颇深,手上还牢牢握着权柄的帝王。
如果她的服软他不稀罕,那她没有任何武器。
符羡终于停了笔。
一直平静得看不出真实情绪的脸上起了变化,他抬起眼睛,看着杭含真,眨也不眨:“你亲手做的。”
陈述句,没有疑问。
宫里的甜食,一般都会加杏仁,可不论是杭含真还是符羡,都不爱太甜的口感。所以,杭含真亲手做的,都选择加椰壳增香,符羡一闻就知道。
自从他成了万人之上的帝王,能端到他桌上的东西,光验毒就有近五六个步骤。
现在,他支走了所有人,毫不犹疑地吃下杭含真送来的东西。
肯吃就好。
就证明,这事是能商量的。
杭含真下意识屏住呼吸,符羡轻轻一笑,放下点心,“阿真,什么时候,你已经对朕如此畏惧?”
不是畏惧。
即使是杭含真饥寒交迫到快要活不下去,也没有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恐惧过。
这只是对一个扫除旧世家,胜券在握的帝王,最基本的防备。
“清都,放了我兄长,好不好?”
符羡没说答应,反倒叹了口气,自顾自道:“六十二天。”
这是他坐上这个位置的时间。
“两个月了,你第一次来紫宸殿找朕,就是为了旁的不相干的人求情吗?”
光影斑驳,符羡的笑容越发鲜明,“阿真,朕可是为了你,放弃了自己的外祖一家。毕竟这世上,唯一与你有牵绊的人,应该只有朕。”
他知道了?!
杭含真重重一震,眼皮不停地跳动,在他面前,第一次露出怯色。
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除了祝和风,太上皇,杭家主与主母一众,再无旁人。
杭家与她同气连枝,一损俱损。至于其他,要么已死多年,要么是她绝对信任的人,符羡是怎么查到的?
符羡似乎对这个结论并不关心,不欲解释。不如说,他的阿真在这世上,从此只能全身心地依赖他一个人……
他为这个结论,感到兴奋。
大概是知道杭含真此刻避无可避,他的耐心反而比之前好了许多倍,也并不吝惜给予一些甜头。
抛物线从空中划过,杭含真下意识地接住了他扔过来的那样东西。
只一看,她就目光一紧。
——那是一枚扳指。
材质是最普通的素面皮子,拿在手上轻飘飘的,手艺也不如外面的匠人,颜色黯淡,看上去已经好多年了。
不知是扳指的主人格外珍稀,还是睹物思人,明明做出来的时候,表面打磨得还有些起毛。可经过这么长时间,竟变得无比光滑,就像是每日摩挲过。
这是她临走之前,送给杭逐舟的。
杭含真的手艺不好,但她知道,此番一别,再想见到就难了。
如今这个东西落到了符羡手上,那么杭逐舟现在……她觉得手心有些发烫。
杭含真只能将它握紧放在怀里妥善保管好,双眼一闭。
没想到这个动作,反而刺激到了符羡。他的本意是,杭含真看到这个,一定会再求求他,带她去看那什么便宜兄长。
只要她再低下头,服一点软……符羡知道,他从来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可他们相识这么久,那么多年,阿真从未给他留下过如扳指这样,纪念意义非凡的礼物。
“怎么,你就这么看不得杭家人受一点苦?朕看在你的面子上,没对他用刑,只是搜了身、饿他几顿,你还要朕如何?”
杭含真睁开眼。
符羡敏锐地发现,她那双永远灵动,看见他会含笑,不高兴时也会刻意表现出鬼脸,让他不要担心,即使是关系生疏了,也会有慈悲的包容的眼睛。
现在宛如一片死水。
就好像他只是一个对她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这种潜意识上的感觉让符羡少见地觉得恐慌,他觉得他快要抓不住阿真了。
他不想要这样,本来他就打算带杭含真去看看杭逐舟,证明他没有骗她……符羡刚要开口,守在殿外的大太监就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打破了这场尴尬的对峙,连帽子都歪到一边:“圣人,明、明节侯来了。”
话音刚落,那个人就大步走进来,青衣银冠,右耳挂着一线银白的坠子,反射出冰凉的微光,却很衬那张君子面孔。
他脸上永远挂着和煦的笑,但那股决然依旧能从眼中溢出来。
符羡微微偏过头。
平心而论,他最初赏识祝和风,就是看中了他身上永远临危不惧这股心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