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情愿
“她一直都很聪明,”杭逐舟说,“同时也比我更大胆,唯一可惜的,就是什么事都要扛,太不会拒绝别人了。”
扭曲跳动的烛火里,他低着头看自己这遮盖在重重白袍下的两条废腿。
“望之,你去隔壁,把真真带来。”
杭逐舟用一种异常严肃的语气:“为了杭氏未来的光鲜与头衔,家主会为难她,而她也一定会心软。”
祝和风站的位置,离杭逐舟不过三步之远,“你不想向圣人,向柴家讨个公道吗?”
换言之,你不想活命吗。
不光杭含真想救他,祝和风想,他终究不是草木,此人还年轻,明明有机会成为一代名士,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
结果却要因为这种原因而死,实在太可笑了。但假如杭逐舟还有一丝不想放弃,那么他一定……
“不重要了,”杭逐舟说这话时,连睫毛都没颤一下,“从我进来的那一天起,就知道自己的、杭家的结局。”
“望之,你打通这牢中的上下关系,让我这段日子不至于那么难捱,我已经很感激。”
杭含真去看望他的时候,连最后一抹光线都灭掉了。
她几乎要认不出来,那个躺在茅草堆里,瘦得快只有一把骨头,气息奄奄,随时都会死去的人,是她记忆里那个翩翩出尘的义兄。
杭含真好不容易梳理好的情绪,在这一刻又分崩离析。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快绷紧到极点。
“哥……哥?”
“兄长在。”他闭着眼睛,但听到杭含真的声音,仍扬起嘴角,露出个与当年一般无二的笑。“真真,不……”
这么几个字,他还未说完,就剧烈地开始咳嗽,杭含真立马解下自己的水囊,想要替他顺顺气,被杭逐舟轻柔地制止了。
他拉着杭含真的手没有什么力气,哪怕是四五岁的孩童,都能轻易挣开。
但杭含真就默默地任由他的动作,甚至还想再靠近些,哪怕是能让这个人感受到一点点温暖都好……不要让她亲眼看着,这个人的呼吸逐渐微弱下去。
她不想感受……这么无力的悲哀。
就当站在这对兄妹身后的祝和风觉得,她还要再在这样难言的静默中苦苦待下去时,杭含真轻轻地抽回手,主动站起身:“走吧。”
许是悲与悯的这把刀实在太锋利,当喉间的哽咽被全数剥落以后,尽管还差一场滂滂雨朝急,但明心见性,只是时间问题。
“就这样?”
“嗯。”夜幕逐渐降临,走出阴暗窄小的天牢,外面已经点上了灯笼,风吹过时,一闪一闪的。杭含真的声音,同样飘散在这阵风里,长出会呼吸的伤口:“我知道兄长想对我说什么。”
不要哭。
还有,对不起。
她的义父、她的兄长一直自信地以为,还有时间可以改变。
可杭家的命数,已成定局。
就这样认命了吗?
杭含真突然道:“祝和风,帮我这一次,我们之间的帐,一笔勾销。”
“你要什么。”祝和风问。
从他的角度看杭含真那双黑漆漆的眼,不知道聚焦在了何处。
“我要见成王一面,而且,不能让除你我之外的人知道。”
“只是这个?”
让他为杭家昭雪、让他救杭逐舟的命、让柴飞贺不敢找杭家人的麻烦……
数不清多少比这更艰难的事,明明都可以说出口,只要这些事里有一件能成,她蹙紧的眉心都能浅上三分。
可杭含真没有。
有些坚持要亲力亲为的事,尽管十分令人费解,甚至不论怎么样,也改变不了既定的结局。
却正是因为这份顽固,显得牵挂更弥足珍贵。
“举手之劳,自当为真姑娘效力。”
祝和风一笑,主动躬下身,第一次在她面前,低了头。
天地顿时遥远,唯独他与她靠得很近,肌骨触手可及,祝和风眼中能看到的,也只有她沉静的一张脸。
紫宸殿。
“望之与阿真出来了?”符羡在纸上写着什么,他就像是随口一问,话尾上扬。
“是。”近卫保持着半弯腰的姿势。
符羡嗯了一声,搁笔。
大太监试探着问:“圣人……是否要去找贞姑娘?”
“不必了,她现在不想见朕。”
符羡径直出了殿门,桌案上那张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了几个名字。
成王,杭氏,含真。
“恰好,朕暂时也没想好该如何面对她,先传膳吧。”
杭氏两个字上,打了个朱红的叉。
作为一等侯的别院,还是被皇后亲口称赞过的世外桃源,如果不是杭含真亲眼见到,也不敢置信,天子脚下,竟然还能有这样美不胜收,还气候宜人的地方。
她这么畏寒的人,甚至都不需要穿得像在宫中一样厚实。
若现在是春日,满园的花都盛开,岂不是更能被称作奇景?
“托盘端稳一点,酒要倒了。”
祝和风施施然从她身后走到前面,杭含真咬了咬牙,身上的侍女服并不合身,有点紧,对此,祝和风的解释是:“你这身形,本就比一般的姑娘家要高些,反正你是去做说客的,又不是来我别院干活的。”
杭含真好奇地问:“假如我在这儿做工,待遇如何?”
祝和风悠哉悠哉:“不算打赏和补贴家人,月钱五两,工作轻松。”
……天杀的,比她在宫中过得还好。
杭含真理不直但气壮地伸出手,“侯爷,这个月的月钱,您还没给奴婢。”
祝和风:?
“你找成王要去,让他喝高兴了,除了兵器不能给你,其他都可以。”
“小气。”杭含真收回手,往成王居住的宅子里走,祝和风摇摇头跟在身后。
原本以为就一段路,别院又没什么人,杭含真难得出宫,让她放松点也好。
谁知道在拐弯的回廊前,杭含真陡然停下了脚步。她觉得,百步外那个身穿利落骑装的身影,貌似有些眼熟。
而对方也看到了他们。
“明节侯今日总算腾出时间回来坐坐了,是来与父亲喝酒,还是下军棋的?”
兴致颇高的柴飞贺,只不过几个呼吸间,就已经跑到了两人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