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惜玉
“朕信你说的,但是,若你只是一个宫女,背后那个非要取你性命的人……你心中可有怀疑的对象?”
外面很冷,两人坐回马车,但并未启程,看着杭含真被冻得跟冰块似的脸色逐渐回温后,千夕闻才随意地抛了一句。
杭含真想了想,摇头。
王梵婵的嫌疑确实最大,可指向性太明确,她反而不会信。
其实她现在不想知道幕后之人是谁。
因为她发过誓,她要报仇,虽然,以她现在的能力,没有任何办法与之抗衡。
但是没有关系,杭含真可以忍。总归都要防范,假如她现在就知道了背后那个人是谁,他的目的是什么。
杭含真没有一颗菩萨心肠,她怕自己,会忍不住以卵击石。
何况,比起那个未知的敌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杭含真问道:“陛下来襄陵有一段时间了,不知道有没有见到什么,特别有名的人造访?”
千夕闻笑眯眯地说:“兜这么大个圈子,你想说的是明节侯吧?”
杭含真一惊:“陛下听说过他?”
话音刚落,她就觉得自己问了句蠢话,三国之内,谁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还有其年少成名的历史。
至今蜀国的国君慕容峤还在叹惋,当年割给城池的时候太好说话。
但他也得承认,任何人,不论王侯将相还是贩夫走卒,都无法对一个先是行云流水据理力争,临了了又字字恳切给彼此留好印象,从站到他面前到离场,一直游刃有余的人——尤其此人还是个年轻的天才,硬下心肠。假如一切推翻重演,想来,慕容氏还是会做出当时的决定。
果然是脑子糊涂了,杭含真连忙找补:“我是说,他有没有闹出什么风波,比如说跟当地的县令之间……”
千夕闻佯装回忆地仔细思考。
每一间代国人开的商铺,都是她的情报眼线。
他们在这儿扎根了很多年,完全听不出口音,有些甚至已经娶妻生子。
比起那些刻意安插的暗桩,这种探听消息的手段,明显更加高明,也是任何人都奈何不得的阳谋。
“朕可不认识什么县令。”
杭含真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无奈道:“我的名字是含真。这地方的父母官,与我有些亲缘关系,但只是旁支,并不相识。陛下就算去找人打听,也问不出什么。”
千夕闻恍然大悟道:“所以,朕应该称你为杭姑娘,或者真姑娘。你喜欢哪个称呼?”
她好像觉得,知道了杭含真的名字,比其他的任何事都重要。
以至杭含真不得不再次重复问:“全凭陛下喜欢就好,不知明节侯他?”
千夕闻重新靠回去,“他啊,不知道有没有与其他人打过交道,反正来找过朕。”
还有这事?
杭含真确实惊讶,但她抓到的点不太一样——祝和风确实答应了会助她一臂之力。但是她不信人没有私心。
换言之,就算要帮她,把雷聿支过来还不够吗,有什么是非要他亮出侯爷的身份,亲自跑一趟的?
何况,她遭遇刺杀的危机时候,雷聿回到了祝和风身边……
粮草案与代王的行踪,究竟孰先孰后?
“哎哎,你的表情怎么回事,这世上想与朕谈生意的人多了去了,加上他一个祝和风,也是很正常的事吧?”
听起来有点不满的话,被她说出来,反倒一点介怀都没有。
果然兄长说得有道理……这个年轻的帝王,确实是所有的掌权者里,最开明,最好说话,也是最无法看透的角色。
千夕闻既然这么说,就证明,她与祝和风之间的交易并未成事。
杭含真想清楚之后,定下了心:“那陛下得到想要的了吗?”
这个问题很笼统,千夕闻啧啧一叹:“没呢,因为有人不愿意接朕抛出的橄榄枝,与我回到代国呀。”
杭含真的脸刷一下红了。
她,她她她……居然一直在占杭含真嘴上便宜!
假如千夕闻是个男子,不知道会成为个游戏人间的浪子,还是个虽风流但片叶不沾身的不羁人?
“好吧好吧,朕也不怕你知道,”千夕闻总算端正了点态度,“朕不喜欢跟太诡诈的人做交易。万一阴沟翻船,岂不是贻笑大方……朕选择了你,怎么样,感到幸运吗?”
杭含真心尖一颤。
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她听明白了,千夕闻欠她一个人情,还有一件事,为了这个约定,代国国君会是她的盟友。假如她有朝一日无路可走了,可以选择……投靠她。
同理,千夕闻在靖国,也需要她远超出旁人的敏锐。
杭含真想,即使她现在开口,让千夕闻把兄长他们接到代国生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到了那么远的地方,符羡的手,伸不了那么长,代王也会答应她。
不可以的。
放不下的牵挂,只能在自己家园完成的夙愿……他们有时是真的很有骨气,宁肯死,也不愿做侍奉二主的事。
杭含真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急忙展开那封她从未看过的信——
干干净净,一个字也没有。
杭家隐藏在暗处的污秽,与即将到来的落幕,都与她无关。
王梵婵说完后,满屋寂静,杭县令把自己缩得像个鹌鹑。
祝和风眉心微蹙,似乎是在脑中过了一遍某人与他待在一起时的表情。
不甘心悄无声息就此丧命的愤恨、遭到质疑时刻意展现出的楚楚可怜、为了义子与他声嘶力竭的辩驳、在亲人面前想要极力隐藏的落寞,还有平时的冷静犀利,少有的几次五官柔和时,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只能看到她的唇在动,听不见声音……以上种种,都幻化成了一个人影。
这些藏在他回忆里的东西,祝和风很少会表现在脸上。
是的,少有,并不是绝无例外。
譬如现在,他看着王梵婵,忽然笑了。这一笑,轻松得如春水消融。
竟让王梵婵下意识地去想,到底有什么东西或者说人,能够把祝和风维系的这幅假清高的面具砸破,摧毁掉这个一直不动如山,看了就让人生气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