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避可耻但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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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不归路

郑相宜走在一条不归路。

月色刻下片片光鳞,寒蝉映在她来时的路上。

已近十月地,京市的夜里气温凉得很快,冷风肃肃,她不禁紧了紧身上为了今晚的表演特意换上的烟紫色高腰襦裙,水红浮金的披帛垂在肩头,表演服装终究难以御寒,越接近那个地方心底越是打起了寒颤。

掌心捏着的刺眼的黑色名片却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她,但凡推开眼前这扇门,她今后就再也没有退路。

云雾尖作为京市少有的几处高档的中式俱乐部,仿古的明式建筑,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斗拱交错环环相扣,朱瓦盖顶连绵不绝。

郑相宜自小学舞,四肢纤细修长,天赋极佳,高中毕业后以优异的成绩和十六岁就桃李杯上一举夺魁的表现被中央舞蹈学院破格录取,这年她已是大二,经上一届学姐介绍,到这里兼职跳舞不到三个月时间。

着一身古风汉服,于一片靡靡之音,舞一曲旷世惊鸿,为这群掌握世界上99%财富的顶级富豪展示只有古代九五至尊才能享受的特级待遇。

按理来说学艺术没点家底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这是在寸土寸金的京市。

大一那年的寒假,当家家户户都在喜气洋洋庆祝新春大吉阖家团圆的间隙,她的父亲却涉嫌贪污,被抓的前一夜吊颈身亡,继母早已卷钱带着情夫跑去了国外,只留下郑相宜和一个老年痴呆记不住事脾气还很古怪的祖母。

如果不是这样糟糕的经历,或许她也不会为了凑够大学学费和生活费跑来这里讨生活。

赚钱其实并不寒碜,在家道中落后,亲戚奚落和嘲讽声雪片似地几乎要将她瘦削的脊梁压垮,她都没有哭过一声。

可郑相宜现在却魔怔似地为了七千块走向一条与她之前设想的光鲜亮丽的未来截然相反的,暗无天日的不归路上泪水无声滑落。

那七千块放作之前或许只是她一个包包,一条项链,崭新的舞鞋,橱柜里独一无二的裙子,又或许最新出的化妆品,还可能是他们一家出门聚餐的饭钱,可眼下她却跟一群形形色色,描金敷粉的女人一样,为了这笔钱其着了魔似地趋之若鹜。

作为云雾尖这种京市顶层人士的销金窟,身家之厚重,背景之显赫的有钱人自然不必多说,这片销金窟,骄奢淫逸,穷奢极欲那都是绝大数人没办法想象的。

经理说从她来到云雾尖第一次上台表演,即便只是最边角处的伴舞,也被一位贵客给看上了。

从她下了台,包包,衣服,首饰轮着送,各种新款的大牌流水似地往她手里来,云雾尖同样跳舞的女生对她的眼神从羡慕到嫉恨,明面上妹妹妹妹地叫着,私底下背刺挖苦嘲讽声络绎不绝。

也不过短短的半个月功夫,她就成了整个云雾尖女人的公敌。

可那个男人,却从来不曾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每次只要他过来会所应酬,都会特意让经理召她去表演。

她有学业要忙,不可能每条晚上都来,可基本经理只要电话她,她找各种理由逃课都得去,每跳一回舞拿一回钱,这是她正常的劳务所得,可那些包包首饰什么的,她不收,转交给经理让他自己解决。

还回去,或扔,或送人,她一概不理。

她的出身和教育注定着她高傲且清高着,不屑一顾的眼神睥睨四下,连混迹在这种场子如鱼得水的经理也不得不高看她几分。

可她的经历又不得不让她沦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别看她现在风风光光,有人捧着,可之前那谁谁不也是这样。”

“你说的是赵秋玲吧?那可是为大美女呢,跟了他大半年了,不也是被他甩了,那样婀娜多姿的人儿,以为可以母凭子贵攀高枝,到头来被抛弃人都快疯了。”

“也就阮关关聪明,跟了他一场后在四九城里拿了一处临海别墅,三家美容院,兰博基尼和迈巴赫轮着开,后又清清白白地嫁给了现任丈夫,如今听说自己又开了一家五星级酒店,开业那天请了正当红小明星去剪彩,可别提多喜庆了。”

“也不知道她郑相宜在高贵个什么劲,也就是现在年龄还小,再过几年知道自己没了年轻貌美这个资本,后悔都不知道朝那哭去。”

对这些郑相宜从来都是不置一次,她从来都认为自己还没有走投无路到那种到需要出卖自己肉体的地步。

初秋的风已是带了些许萧瑟的意味,她唇齿微张,喉咙口便似灌入了寒凉,哽咽声渐被吞没。

门扉被扣开许久,里面一片静谧之声,没有给她一丝回应。

她说不清楚心底一闪而逝的侥幸,甚至也有了想要退缩的想法。

她还有机会选择。

一左一右的想法在脑海中互搏,理智摧枯拉朽,几近崩溃,直到屋内传出的几声咳嗽最终将这一切推下万丈悬崖。

可她已经走投无路,她矫情不起,清高不值钱。

有钱人会极尽一切办法去享受更高层面的生活品质,房间里熏着的名贵香料便足以证明这点。

闻香识雅,那形似莲花的玉色香炉中烟雾袅袅娜娜,一点橘红从正中的花蕊脱颖而出。

除了熏香,点茶,挂画,插画自然缺一不可。

云雾尖是仿宋建筑,每一个房间也是极尽古色古香,让人身临其境地感受古人生活的小资情调。

换作以前,她定然是会慢条斯理地停下来欣赏这里的一切布置,可眼下却觉得每一处吸人眼球的地方都充斥着腐烂的金钱味。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也适应不下身份地位待遇急剧下降的差距感。

以至于现在她平等地讨厌来这里的一切装腔作势的资本家。

房间很安静,围屏后的梨花木架子床上也是空的,不见人的身影,男人的呼吸声从东南角临窗处的罗汉塌传来。

白衫黑裤,倚着高枕,仰躺在罗汉塌上似乎在休息,玉白的长指交叠着,搭在小腹上的手背隐约可见突起的青紫筋脉。

郑相宜看了许久,寻思着能堂而皇之地躺在这处,也只有名片的主人了。

她之前工作就只专注于工作,跳舞便全身心投入于舞蹈之中,根本没闲情逸致去关心其他。

一门心思只在早点下班早点拿钱走人,自然也没见过,也不愿去见这位给她豪掷千金的纨绔。

眼下做出这种一反常态的抉择,心口无不是悲凉万分的。

男人的一侧脸隐没于烛火中,一边陷入昏沉,明明灭灭,看不太真切。

但显而易见的是,男人的腿很长,罗汉塌中间有被小桌挡着,他一只腿就这样搭在另一条腿上,脚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荡着,果然一副浪荡公子哥的形象。

跟那些花边新闻里说的一样风流,但那张脸却十分熟悉。

不知为何。

似曾相识,反倒激起心中莫大的恐惧。

想到那些女人口中的闲言碎语,郑相宜的心口一下子就窒息得厉害。

单单是同处一个房间便十分窒息了。

她还主动找上门,自甘堕落……

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郑相宜心底登时又打起来退堂鼓。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

可男人轻飘飘递过来的一个眼神,一双丹凤眼漫不经心的一瞥,寒潭般幽深的眸,瞬间让她膝盖发软,动弹不得,像是陷入无边黑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