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天坑
草草以山阳县一家私盐贩子献出的豪宅，设置了楚州都督府衙门，看上去没有太过威严。
墙不新，连重新抹一道石灰都省了。
院子里种了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外一棵还是枣树。
哦，那个私盐贩子，现在是盐府的一名校尉，虽然收入少了许多，地位却比以前高了。
丰朝的律令不许商贾宅院僭越、违制，可这条龟腚就如不许商贾穿绫罗绸缎一般，早没人理会了。
除了少量文官、刀笔吏，都督府里主要是兵丁在行走。
没有奢华的物品，一切以简朴为主。
对安平来说，这里是处置公务的地方，不是享乐的场所。
并不见得精美的青瓷比陶器好到哪里去，瓷碗盛茶汤并不比陶碗盛的茶汤味美。
“想不到，几年下来，义军比我当年的声势浩大多了。”
丰朝左神策军押牙、监察御史黄先之捧着陶碗，慢慢品尝着和心情一样复杂的茶汤。
当初的响动虽然不小，却是无根浮萍，经不起风吹雨打，在蕲春选择依附朝廷也不能说就错了。
安平微笑着饮了口茶汤：“不过是找了个合适的地方落脚而已。”
大饼脸的都督府别驾韦正鼎沉着脸不说话。
好嘛，太子丰亨是完全不提自己这个被抛弃的、曾经的濠州刺史！
“尚均常还好吧？”黄先之寒暄。
即便如今各奔东西，黄先之与尚均常几十年的交情也不是纸糊的。
安平应道：“肯定是没多好，毕竟才遭到重创，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
虽然黄先之前来的目标，安平心知肚明，却不会主动询问。
谁先开口，就落了下风。
黄先之饮尽茶汤，叹了一声：“殿下允诺，义军交出丰昌，他将亲书太子令承认楚州都督府。”
安平大笑。
太子丰亨未免太自以为是，就他这没见过风雨的娇嫩花朵，也想给安平挖坑？
“第一：楚州都督府只有风昌，没有丰昌；”
“第二：义军不会出卖任何人来乞求平安；”
“第三：义军从来不需要丰朝的认可，造反不绝对，绝对不造反。”
安平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决。
韦正鼎被第二点感动得无以复加，不会出卖风昌的义军，同样不会出卖自己！
黄先之无奈地笑了。
安平最后那句话，是在夹枪带棒地点自己呢。
太子的如意算盘，碰到安平这个犟种，根本没法打响。
黄先之还有底牌：“加上亳州呢？”
韦正鼎勃然变色：“是上元天子的诏令？”
把亳州这样的人口大州割让，不是区区太子能做主，只有抢了儿媳妇、想杀儿子灭口的上元天子才敢说这话。
但是，这对天家父子，眼里根本没有韦正鼎，连稍稍提起都不肯！
安平摆手：“义军需要亳州，我自会提枪去取，不劳丰朝费心。”
这是个天坑，要是贪图小便宜把风昌出卖了，以后谁还敢投奔义军？
这点小伎俩，安平当私盐贩子的时候都看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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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朝使者、左神策军押牙、监察御史黄先之，赴楚州劝说义军未果，回长安途中，在陕州乘船撞上中流砥柱溺亡。
唯一的问题是，陕州三门峡之险人尽皆知，黄先之为什么会走黄河而不走陆路？
不论黄先之的功过，单说他带人从濮州求活，就有人记着他的好。
消息传到长安城，太子丰亨暴跳如雷：“这是哪个贼子往孤身上泼脏水？黄先之活着，对孤没有半点伤害！”
黄先之死了，这口黑锅就结结实实地扣在太子身上——谁让他出太子令，要黄先之赴楚州？
太子满带杀机的目光在显德殿内扫视，群臣默然。
丰亨的目光在中书侍郎韦代封身上停留了十息，再移到侍中裴贞昌身上。
那么大的手笔，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至少得是宰辅级人物出手了。
至少，陕州还在丰朝的直接管辖范围，割据势力难以渗透！
但是，两名宦海浮沉的老货，又怎是阅历尚浅的丰亨所能看透？
丰亨恶狠狠地扫视了一遍，突然想到一个可怕的猜想：为什么不可能是上元天子所为？
那个老不修的，连儿媳妇都能堂而皇之地抢入宫中享用，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该死的，这个东宫监国，纯粹是背锅啊！
“招抚黄先之，是本朝千金市骨之举，孤要查到是谁坏了国策，莫说孤没有警告……”
骑虎难下，丰亨只能愤怒地咆哮。
可惜，理论上监国太子能调遣左右神策军，但这两支兵马，大将军、将军是上元天子丰基的从龙之臣，不经过丰基，太子令在他们面前是马耳东风。
不掌握兵权的监国太子，就是个跛脚监国。
所以，丰朝历代太子，才会上演了一出又一出的造反大戏，请长安父老隔点年头观赏一次。
“八百里加急！少府监绛州冶监所属铜矿，得知黄先之死讯，十八万矿奴暴起发难，冶监及守护的兵马尽亡！”
这才是黄先之之死的后果。
太子丰亨跌坐到椅上，笑容古怪：“呵呵，都心满意足了吧？绛州矿奴反了，其余州县什么时候反还不知道。”
侍中裴贞昌举笏：“殿下，当遣神策军前往弹压。”
丰亨失心疯似的大笑：“孤能调遣高贵的神策军吗？孤连区区监察御史的性命都保不住！”
“孤的话，出了东宫还管用吗？”
右神策军看似听从了太子令，将洪州军逼死在蓝田关下，可那只是因为他们谋划的东西跟太子相近，并不是屈身投了太子！
右神策将军侯国忠面容平静，眼里却掠过一丝嘲讽。
侯某自然人如其名，还是那么“忠心耿耿”，但效忠的对象不是太子丰亨，是上元天子丰基！
太子不过是储君，随时可以更换的储君而已。
想调遣神策军，先决条件是天子的许可！
动不了兵马的太子，在侯国忠眼里不过是个背锅侠，丰基手上渐渐显现的藩镇割据局面，史书上大笔一挥：监国太子无能，致使朝廷失德、藩镇林立。
至于上元天子山陵崩之后天下会如何，谁管得了呢？
天下可有千年不灭的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