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河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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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山野故人2

云堇这才软了神色,往浮在半空的紫竹柳清扇一抹,信手召来一朵纯白柔软的云。

云低低的几乎浮于地面,云堇席云而坐,含笑淡淡看着一大一小两人,道:“回家吧。”

男子和不言大眼瞪小眼,各怀各的心事,僵持了一会,还是勉强保持着微笑爬上了云朵。

不言窝进云堇怀里,看着四周景致迅速更换,仰着头道:“姑姑,不言几时才能学这腾云驾雾之术?”

云堇捏了捏小不言的鼻尖,拉着他的手揉揉,道:“等你再长大些,姑姑教你。”

不言瘪瘪嘴:“不言不小了,已经二十八岁了。”

此间寿数漫长,寻常人过一生长则千年,短则不定。但如今百岁寿者常有,千岁之人不易寻。

不言今年虽然二十八岁,距离百岁成年还远,也不过和云堇故乡五六岁的孩童一般身高、模样和心智而已。

云堇眸光微动,忍笑道:“那就等你长到从与叔叔腰间,姑姑不止教你传唤五行之物,还解了你身上的千里归家术,任你三川四海皆游耍,再不限制你外出。”

不言一双大大的眼睛登时烁烁,惊喜道:“当真?”

不言自小便听晋伯说起从与、云堇云游大荒的故事,很想见识见识姑姑、叔叔曾经亲历的一切,但因为千里归家术的缘故,每次离云堇或从与千里之距,就不得不立刻返回。

云堇笑着点头:“自然。”

不言又垮了脸,慢吞吞地挪到从与身侧,捏着从与的袖子比了又比,嘟囔着道:“可是不言要长好久,几时方能长到叔叔及腰……”

从与身姿挺拔,高约八尺六寸,因有云堇云上结界相护,纵然在万仞高空白云相接处,风疾驰而过也不见有任何失仪。

闻言揉了揉不言毛遭遭的垂髫,眼里尽是笑意:“小不言别灰心,也莫急着长大,把眼下玩儿好、吃好、睡好,自然会长高的。”

从与着重强调“玩儿”两字,不言一下来了精神,倚在从与怀里偷偷觑了云堇一眼,伸出小拇指缠住从与另一只手的小拇指:“叔叔不许食言。”

从与点头,笑意吟吟道:“拉勾了就不会食言。”

说着,看了云堇一眼。

云堇岂能不知这两人打的什么哑谜,翻了个白眼,幽幽唤道:“不言。”

不言立时从从与怀中滚出来,几下抓住云堇衣袖,眨巴眨巴眼睛道:“姑姑,不言在。”

云堇捏住他的耳朵,轻轻揉捻:“你这胆子愈发不得了啊,嗯?”

“不敢不敢。”小男孩儿摇晃着头,指着自己道:“不言是最乖的。”

云堇本想冷颜厉色一番,但见小不言甩着毛遭遭的垂髫,像只乱了毛的猫咪,不由得心上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含笑道:“坐好,姑姑给你束发。”

一边将不言发髻拆开细细打理,一边瞥了一眼从与:“阿兄既然和不言一起出来,为何不好好照顾不言?”

从与耸耸肩,笑道:“云儿如何不知,为兄哪会那些琐碎之事?”

不言也应道:“叔叔这些天的衣冠都是不言打理的,便也顾不上自己了。”

云堇瞥了两人各一眼,叹气道:“既不让楚纪跟着,也未见晋伯,感情你两又忽悠晋伯,自己偷溜的?”

晋伯是个头发花白,总爱唠唠叨叨又常愤愤不平的小老头儿,负责从与平日里的生活细碎之事,也照应不言的吃穿用行。平日两人走到哪儿,他便跟到哪儿,将两人照顾得既体贴又细致。

不言拉着云堇衣袖,道:“姑姑,晋爷爷年纪大了,不能出远门的。”

云堇揉了揉额间,哼了一声:“你叔叔身体也不好,你怎的让他跟着你疯?”

“我……”

不言正待说,从与打断了他:“我执意跟着的,你又何必斥责。”

说着,把不言从云堇怀里捞了过去,学着云堇的动作,给不言扎了个丑模丑样的歪髻。

不言忍了忍,还是爬到云堇面前,指着发髻道:“姑姑,还是你给我扎吧。”

从与呲牙,一扇子敲了过去,抚着心口连连喘气:“洛不言,你敢嫌弃我?枉我如此维护你,真真痛煞我也。”

“叔叔……”不言欲跑回去扶他,被云堇压着肩膀强行坐好。

云堇忍不住笑了出来,挽着不言的发,道:“别理他。”

不言依言坐好,果见从与没人理,便恢复了清风霁月的模样,朝他们背过身去,一声哀叹比一声哀叹还幽怨:“小不言你变了,以前多可爱的,现在一点都不关心我……”

云堇绾好不言的发,确定不会再轻易松散,对着前方的背影白眼频频,冷哼一声道:“再多话,就把你扔下去。”

从与挪坐到云堇身边,含笑看她:“云儿舍得么?”

云堇还没张口,不言立马接道:“姑姑舍不得。”

云堇自是舍不得的。

曾几度踏入鬼门关的从与,以前一年十二个月能有半年躺在病榻之上,都算是身体最佳了。为调理从与身体,云堇带着从与走遍八大荒、九死海,采集各种传世珍药。整整三十七年,云堇的心一直悬着,不敢也不肯放下。

如今从与好生生的陪在她身边,她自然要顾着他,护着他。

被眼前这二人拿捏得死死的,云堇没了脾气,遂不再说话,抬眼望了望天色。

天边的浓墨渐渐近了,月亮和星辰在头顶现出身影,光芒笼罩着三人。

看来,天黑前是赶不回汪洋镇了。

云堇带着从与和不言落在了个不知名的青山山头,掏出一颗通体透碧的珠子随手一扔,珠子霎时向四周碎裂,而后迎风拔地而起,化作两层楼高、带院子的琉璃居。

云堇开了院门,拉着不言往里走。

从与慢悠悠地走在后面,一手拿着扇子,时不时地敲着另外一只手的掌心,凝神注视着二人背影,唇角微微向上。

不言欢快地奔进屋内,四处惊奇地摸摸又瞧瞧。

屋内日常用具、摆设一应俱全。

不言挑了其中一间内室,室内空中浮着许多男孩儿都会喜欢的稀罕物件,不言跳了跳抱下其中一支弯弓,惊呼道:“姑姑,是书上的明月弦诶。”

弦如明月,弓射千里,器灵忠贞,认主之后即使主人魂魄肉身都湮灭,也绝不认二主,谓之明月弦。

上一把明月弦现世,还是不知多少个千年前。

云堇笑道:“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是不言的。”

不言立刻放开明月弦,跑到云堇怀中,贴着云堇的衣裳一直蹭蹭:

“谢谢姑姑。”

云堇将他抱起,揉了揉他的小脸,向外面走去,道:“饿了吧?和姑姑做饭去。”

琉璃居的厨室在院子中,不言乖觉地点燃柴火,仰着头道:“姑姑,不言想吃馄饨。”

云堇应了声好,不禁想到白天那碗馄饨。

味道真的是……

云堇咋舌,本来秉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要将那碗馄饨吃完的,最后还是一口未进。

云堇不禁沉眉,王阿婆的手艺是很可以的,怎的换徒弟的徒弟的徒弟做,味道就变得那般微妙不好言说……

云堇一边想,一边手上一刻不停,和面、加鸡蛋、发面,擀皮、准备馅料、包馄饨、下锅,所有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等待发面的时候,云堇顺手炒了几个小菜,煎了几张葱饼给不言和从与先垫垫肚。

忙完这一切,不言跟着摆好饭食,朝二楼正徐徐抚琴的从与喊道:“叔叔,吃饭了。”

从与打开二楼正对院子的门,下方空空荡荡,既无楼梯也无阳台,倏尔狡黠一笑:“不言,我来咯。”

忽然纵身一跃,一张硕大的芭蕉叶堪堪接住他,而后蔫蔫儿地垂落在地。

不言拍了拍将将要蹦出来的心脏,连忙扶住从与,沉声道:“叔叔你吓死我了。若我没接住,你又得在床上躺好几个月。”

从与蹂躏他的小脑袋,笑意吟吟地道:“不言这么厉害,叔叔相信你可以的。”

不言不满地望着从与,发觉才扎好没多久的发髻又被弄乱。矮身一躲,径直跑到食桌边,拉了拉云堇的手,示意云堇管一管,道:“姑姑。”

云堇微笑着看两人闹腾,手指微微一动,不言的发髻立时恢复了原样。

道:“好啦,快些吃饭。”

三月的春夜,星子并不是很多,零零散散的分布天幕四处,一轮弯月高悬于空。

吃饱喝足,云堇拖了张摇椅悠悠然躺着,从与领着不言坐在亭台上习伏羲古琴,古朴拙雅的琴音入耳,直催得云堇哈欠连连。

习琴的二人早已习以为常,对视一眼,琴音陡然激昂凛冽,如战士愤慨的厮杀呐喊,如战马连天的惊鸣,如离弦箭矢破风的刺响,一阵比一阵激烈。

云堇一个激灵,摔趴在草地上,琴音适才转向平和悠然,如青山微拂的风,如林间淙淙的溪流,汩汩流入心头。

二人停罢手中的琴,不言溜到从与身后,露出半个脑袋,捂着嘴巴笑瞅从地上爬起来的云堇。

从与眉眼上扬,不待云堇开口,便笑意吟吟地道:“云儿,听琴要专心。”

云堇善厨,专医,习剑,爱读书,唯独对音律之事避而不及。

曾有人教她从最简单的曲子入手,试图教会一碰琴便呼呼大睡的她,奈何一年又复一年的过去,云堇始终未肯学会如何拨弦,耳力倒是藉此增长了不少。

拍了拍身上的草,云堇无所谓的耸耸肩,道:“我乏得很,睡觉去了。”

话音未落,纵身一跃飞到二楼屋顶,正准备阖目闭窍,咻地站起身来,远远的打量着另一个山头偶尔从林间发出的不安咆哮。

“怎么了?”

从与抬眼看她,他并无修为,听不到远山的动静。不言却蹙眉,安静地等待云堇下文。

云堇未搭话,甩出袖中的青炼笼罩住整个琉璃居,低眉对二人道:“早些休息,我有事出去一趟。”

“不言,守好从与,莫轻易出来。”

从与微微扬眉,但也不追问,停罢手中的浮岐琴,拉着应了声好的不言便回了居室。哄睡了不言,便长身立于云堇离去的方向,眼眸隐忧,不久也歇着了。

琉璃居的鲛人灯渐次隐息下来,随着青炼舒展消匿于风中,一团青色的雾气逐渐遮住了整个琉璃居。云堇回望一眼,循着远处山头的咆哮之声,落到山林之中,隐去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