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黑水鸣镝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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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赤骥之首献君前

唐烈看了眼慕巧,又再度开口:

“晚生常驻市集,不及各位消息灵通。

但我猜想,自那大成禅师外出云游后,这徽州府及附近州县的商路,只怕更难行走了吧?”

脚夫们悚然对视,他们干这行,对附近商路自然更熟悉。

最近几年,黄山北麓这一带,有大中商队路过的,果然被无名独行大盗劫过好几次,有存人失货的,也有人货皆消失无踪的!

此刻回想起来,岂不正是大成和尚宣称远足云游这几年!

“至于那三步徽州之举,只怕被皇甫官人说中了。

府库吏员,应该早已被大成和尚买通,监守自盗库银,自然没有什么难度。

那晚大成根本就用不着去徽州府库跑那一趟,就算真去了,他事先留下一个面貌身形相似的同伙,在社戏现场点火,点火时分本就是日落时,天色昏暗,同伙站在高台上,台下乡民们先入为主,谁会想到那是个西贝和尚呢?

之所以搞这出大戏,为的不过就是宣传神通之名,给本地府尹一个向上交待的借口。

本朝圣人崇道好玄,有这般神奇异事报上去,在找不到大成和尚本人之前,失窃库银之事,本地官府可以先搪塞,观望圣人对此事的反应,自然也就不会追缉太紧!

说不得几年过后,大成禅师翩然归来,朝廷还正好下旨褒奖,有道大德之士,封个真人国师之类的头衔,也不是不可能呢!

小可猜得对么?大成禅师?”

唐烈忽然肃容起身,面向大殿角落。

众人都悚然转头看去,皇甫俊唐烈这一番话,抽丝剥茧,大家都已经有八分信了,但莫非这伪装高僧,实则大盗的大成和尚,此刻就正潜伏在殿内!

一殿皆寂,只有火堆的必剥之声应和着外面的风雨声,诸人的影子映照在殿内的佛像供桌上,长短大小伸缩不定,显出几分诡异来。

大殿角落是一堆破旧桌椅杂物,却一直不见有人影站出,殿外却忽然传进一声骡马的惨嘶,嘶叫声刚发出一半,就戛然而止!

一声温润平和的佛号响了起来:

“大觉金仙!”

这声古怪的佛号,只有这个时代能听到。

近代沙门大兴,周边契丹,西夏,吐蕃,回鹘,高丽等五国,各国朝廷都以崇佛为正宗。

偏偏本朝徽宗皇帝崇道抑佛,对此很不忿,自称“教主道君皇帝”,还正式下诏把佛门常用的称呼都改成道教形态:佛号改为金仙;菩萨改称仙人,大士;僧尼改称德士,女德。。。。。。

是故这一声有点不伦不类的佛号响起,众人一时也分不清来人是僧是道。

“贫道正是大成,欗外一比丘而已,当不得诸位垂青,贱名何足挂齿,有辱施主们谈兴。”

殿外的温润声音渐渐激昂恣肆,怒意恍若日出时的红霞,初时只是一丝微微荡漾,待得众人惊觉,已经晕染喷薄而出,恍如黄钟大吕,那语音变得像天边的雷霆疾速而来,在殿内轰鸣作响,震得诸人耳鼓震荡,心口烦恶!

“只是欺世盗名四个字,未免太重!老衲当不起,这就还给小郎君自用吧!”

“轰”的一声巨响,先前诸人掩上的殿门碎裂溅射,一大块物事夹着风声飞向皇甫俊。

皇甫俊吓得长声惊叫,手脚酸软动弹不得。

俄而一线青光从他身边骤然亮起,迎向那物事。

噗的一声,那物事被中分两半,却绽出一片红光!

众人定睛看去,那物事竟是一只硕大的马头。想是那大成和尚潜伏在殿外,听得皇甫俊指责他是个欺世盗名的大盗,老和尚虽然传说中是佛法精深的高僧,其实名利二痴却很旺盛,当下嗔心大起,斩下廊外一只马头,随手就隔门掷向皇甫俊!

马头虽是血肉之物,从那猛恶风声和碎裂殿门来看,砸到皇甫俊身上,只怕也会骨断筋折!

幸得他身边伪装普通商人伴当的护卫高手,一个一直沉默寡言的精瘦中年人,关键时刻反应得力,拔刀迎风一斩,把那马头从中分成两半。

可惜护卫刀法虽好,仓促间也不知这暗器竟是只硕大的马头,这一斩顿时一大片血雨罩下,淋了他和身后的皇甫俊一身。

中年护卫还好,那皇甫俊上一声惊叫方止,见到自己淋了一头一脸的马血和碎肉块,一股中人欲呕的腥臭味直扑鼻端。

他出身高贵,一向衣着洁美,顿时又惊叫起来,气得胡乱拍打全身!

唐烈轻轻蹙眉看向殿门,他听声辩位,一直以为大成和尚藏在殿内角落,想不到人家竟是在殿外现身,虽还未交手,等于是先吃了个小亏,让先前略有自得的他警醒起来。

大成和尚缓缓步入殿内,只见他僧帽衲衣,大约四五十岁,形容枯槁,慈眉善目,确有几分高僧之像。

大成看向那精瘦的护卫高手,脸上略有诧异之色:

“陈氏斩鸥刀?你是平海军中高手?”

那中年护卫也是一惊,先看向马政,见他微微点头,方才转头答道:

“平海军指挥使呼延庆,见过大师,不知大师所来为何?”

心中却忖道:“我平海军僻处登州,与外界少有交流,军中传自前代水军将领的斩鸥刀法,虽然凌厉迅捷,号称可迎风斩下海鸥,却更适合水军舰船上作战,到了陆上算不得顶级刀法,这和尚却一眼便知根底,想来真是个积年的大盗,今天只怕难以善了!”

所谓麻秆打狼两头怕,呼延庆这头踌躇,那边大成和尚闻言其实也在暗暗骂娘。

大成是个绿林大盗,行走江湖半生未曾翻船,主要靠的却并不是他极高的武功,而是他奸猾的个性和谨慎的行事风格,凭他盗走徽州府衙十万两官银巨款,却能逍遥至今,官府连他罪责都不确定,他还敢潜伏在案发地附近,还敢偶尔继续作案,甚至还抱着洗白上岸的想法一事,就可看出他的风格。

不是万不得已,他不愿轻易得罪官府。

这次风闻马政一行,带有大量财货,来头又好像只是普通上香祈福的富商,他才不惜在年关发动暗子,打算在新年干上一票!

哪知对方一个伴当打扮的护卫,一开口就是一军指挥使!

当世军制,五百人为一指挥,指挥使是其最高长官!

再是大宋抑武扬文,指挥使这种中级军官,四品到六品不等,也是一方豪强,绝不是什么小角色了!

更何况一路暗中缀来,队伍中为首两人身份明显在他之上,那不得是何方了不起的大人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