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两个真人
时曰：“吸口广陵散，快活似神仙。”
盘坐在李起上首位置的奉云真人轻合着双目，如痴如醉的吸着旁边伺候的小道童刚添入新广陵散的鼻壶。
那缕缕青烟袅袅升起，很快便弥漫开来，使得整个静室都被烟雾所笼罩。
随着奉云真人的吞云吐雾，李起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画面一般，瞳孔猛地放大。
只见奉云真人那红润且丰满有肉的脸颊，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地消瘦下去，原本白净的脸庞上，也开始有一片片暗斑缓缓浮现出来。
“吁——”
奉云真人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微微睁开双眼，眉目之间流露出些许不耐烦之色。
他斜睨着李起，没好气地道：“小童，你莫要说些虚头巴脑的话，想我这道观之中，比你更为年长、资历更深的道人尚且都未曾配有专门的服侍童儿，就凭你这般年纪轻轻，又何德何能呢？”
待到奉云真人话音落下之时，李起再看他那张脸，已然变得骷髅蒙了皮一般，皮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老人斑，与李起最初见到他时那种可怖的模样简直如出一辙。
那日奉云真人与鼻师太缠斗之时，他隐隐约约听到奉云真人好像是修为突破才变得面善，那他现在看到的又是什么？
李起低头看着自己日渐丰润的指尖，晃了晃头，一时间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里。
奉云真人面容屡次大变，他还能够猜测是奉云真人修炼导致。
可那日腾子在他眼皮子下莫名其妙消失，他怎么都找不到，跑来央求奉云真人帮他找，奉云真人竟然说从未给他拔过服侍童子，观中没有腾子这个童儿。
但同他们一齐上山的四个守山童子还在呢......
想到这，李起眼睛一亮，他们是一块来碧霄观的，就算这奉云真人忘了，那四个小童绝不会忘。
李起正要退出去，奉云真人却放下鼻壶，疲惫的喊：“慢着！你虽在观里养了几日，多少有点人形，可到底饿久了底子太差，把它拿去吃了。”
听到奉云真人要给自己送东西，李起乖巧的伸出双手去接。
吸完广陵散的奉云真人倚在榻上的小几旁，动作懒散的从腰间造型别致的小葫芦里倒出一颗红若朱砂的药丸，放在李起掌心。
“这是我为你专门炼制的补气丸，吃下去你这小身板就能变得壮硕起来，到时候也就有力气熬过替身醮了。”
李起凝视着掌心的丹药。这丹丸看上去普普通通，闻上去也没有什么异味。
但他看这种药丸，一种莫名的直觉涌上心头，仿佛有一个声音在李起脑海深处不断回响：别吃，别吃。
李起并不想立即服用这丹药，自然地将药丸收到腰间，作了个揖：“多谢真人厚爱。”
“收着干嘛？吃呀。”
奉云真人明明是笑着看李起的，但他看着李起的目光却很冷，让李起有一种好像被一条蛇盯上的错觉一般。
不等李起克服脑中的挣扎掏出腰间的丹药，奉云真人伸出枯树枝般的手指，轻轻隔空一点，那颗鲜红的丹药就从腰间飞出来，如一道闪电般飞入李起微微张开的嘴里，并顺着他的喉咙一路下滑。
“哈哈哈”奉云真人抚掌大笑，“小童呀，莫要浪费老道我一片心意啊！”
“呕——呕呕——”
李起出去，就钻到树林里狠狠抠着自己的喉咙，连胃里的酸水都被他抠出来了，那颗圆滚滚滑到他喉咙里的丹药却不见踪影。
面如菜色的李起抠半天抠不出来，索性躺在地上放弃了。
反正他一时半会估计死不了，等行替身醮，他正式拜师奉云真人，学到真本事，有能力了再去操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吧。
穷则独善其身，他现在太弱小了。
人在弱小的时候，最需要的就是蛰伏。
行替身醮前，需净口三日，不能说一句话，也不能吃一口食。
李起这样一顿饭不吃就饿得慌的人，在吃过那补气丹后，竟然一连三日也不觉得有半点饥饿。
“好童儿，按照规矩，为师应赐你道号，你可是替身道士，为师便不为你取了，往后仍唤你俗名。”
李起心里将奉云真人已经分成了两个版本，骷髅版和仙人版。
这次笑着受他敬师茶的，是仙人版奉云，看着他的眼神亲切中甚至有一丝慈爱。
“小起，身上衣物全脱了吧，为师要在你身上写祝文，昭告圣母娘娘了。”
行替身醮的地方，正是碧霄观的草堂大殿，李起经过上次喝神茶测灵根后，一直对这个地方有些发怵，看这延子圣母像哪怕再气质温润慈爱，他也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一袭单薄的青衣，硬是让他脱了足足半刻钟，才脱了下来。
奉云真人以为李起害羞，便将殿里观醮的道士们都赶了出去，自己动手点燃了俸在圣母像两侧旁的鎏金香炉里的香。
“小起，你闭眼默念七皇子名讳，中途无论听到什么都不准睁眼知道么？”
奉云真人今日穿的甚是隆重，身着年末祭神时候才穿的金袍，如此庄严的奉云真人，他嘴里说出的话让李起不经脑子便不自觉先点了头。
见李起如此乖巧，奉云真人捋着胡子点了点头，拿过一碗糠来。
将李起的头发解开，使李起以发遮面，以糠塞口。
李起全程都十分配合，没有乱动，只是手紧紧握着，指甲都深深掐进了掌心。
之前奉云真人就跟他说过，替身道一事，其实并不算什么正法，毕竟圣母娘娘一向视众生平等，只有以发遮面，以糠塞口，才能瞒过圣母娘娘，将他认成“七皇子”。
“云开日出，初见阳光。童子扑怀，圣母娘娘享十方天伦。无奈童子方致......”
奉云真人抑扬顿挫的念起了祝文，他每念一句，李起都感觉那蘸着朱砂的狼毫在自己身上画着什么符号。
李起确信这绝不是字，这个时代的字跟他上辈子的字相差不大，不会是这样古怪的构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