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绞刑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弗雷也没法想象账簿上累加的数字究竟到了何等地步。
成百上千个沉重的麻布袋被堆放在冷窖里,让他联想起停尸间的冷寂。埃里克用小刀戳破其中一个,晒干的谷粒就倾洒而出,在地上撞出一道金黄的浪晕。
“光是这一家私藏的粮食,就够我们吃上一年有余。”埃里克把粘在小刀上的谷粒扫下来,一粒也不敢据为己有。
“你们,把这里的粮食搬上去清点——当着镇民们的面。”弗雷给了个指示,“其他人跟着我,继续往里查。”
镶嵌宝石的顶冠、雕刻细腻的象牙盒……擅长速记的泽琳记录都记录不过来。还有一张用真龙皮包制的长椅,椅脚是镀金的下山猛虎。比起官员的秘密藏金处,这更像是私人博物馆。
当她看到那张龙皮椅的时候,眼睛都直了。她上去绕着看、站着看,把目光狠狠涂抹在这罕世珍宝上。
“他还给自己画了像呢。”埃里克高举起火把晃了晃,金黄的画框熠熠生辉。画中被美化了无数倍的内务大臣持杖伫立,漠然俯瞰着自己的财宝。
“快来看!”泽琳招呼着所有人都围聚过去,一排巨大的箍铜木箱齐整地排列在一起。“撬的时候小心点,这些木头都是晦眠香木。估计是从地渊里采伐出来的。”
士兵持撬杠上前,抵住锁口,用力一踩,固定着锁芯的木料就崩裂开来。
“旧制的货币,有金有银……”泽琳一面记录,一面用手拨满箱的财富。“还有未经切割的宝石——哇,下面还有分层!金制酒杯、珠链银坠……嘶!”
她的手指被尖锐的角觥刺破,血丝染红了上层堆叠的钱币。
“如果这些钱币都还有用……”埃里克说,“足够修建一座新堡。”
“弗雷大人,我们要发财啦!”泽琳擦了擦沾染上铜臭的手指,激动地来回踏步。“钱啊!这些都是钱!就算货币不再通行,它也是硬通货。我们把它融了,重铸、再发行,就又是钱了!弗雷大人……您、您不高兴吗?”
弗雷扫视着周围黯淡的财宝。比起高兴,他更觉得有点哀伤。
饥民的粮食、工匠的血汗、士兵的饷银——一切都被榨取成金山银海,堆积在这里,像一座由泪与血浇筑而成的陵墓。
可以想象风盾堡此前是多么富饶的地方,硬是被天灾和人祸摧残成现在这副模样。
“我想起来一件事情:有个农家女,她昨天找乔里申冤。”弗雷开口道,“她父亲十年前染病死了,家里剩个母亲和一块地。孤女寡母,无以为继。这地种不起,也供不了税,就想把地卖了。”
“有人找到她,说想要买她的地。出价很合理,可该抵交的粮食却一拖再拖。这一家人哪里拖得起呢?几天没得吃,就要饿死。无奈之下,女人才找了另外一户人低价卖掉田地。却被说是一地两卖,还被告上了审判庭。不仅土地被没收走,甚至还因此背上了债务。”
“畜生。”埃里克低低地骂了一句。
“账目已经查得很清楚了:这两户人家,都拿了廷内的好处,故意要吃绝户。”弗雷说,“这样的事,有过一起,说不定背地里就发生过无数起。他们的财产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积累来的。查抄这样的财产,哪里能高兴得起来。”
“对不起。”泽琳端正了自己的态度。
“清点过后,把这些用贵金属铸制的器具全部运到熔炉。待维达尔把新币花纹确定、第一批模具赶制出来,全部拿去熔铸为货币。”弗雷下了指示,“埃里克,你现在就去提犯。让所有人都到广场前集合。”
“‘揭幕表演’?”在埃里克的老家,新领主就任下立马威,总要当众吊死几个人。所以他们那一块出来的人,也就把吊死说成是“揭幕表演”。
“一周了,该要有个盛大开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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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脑壳的脖颈塞不下绳套,粗麻把气管勒紧,他被迫艰难地呼吸着,大颗大颗的汗滴向下流。
他很不幸,阴账把他的罪行记录得一清二楚;但他又是幸运的,因为他身旁有个更遭人恨的家伙,把群众的怒火全都吸引走了。
“吃屎去吧!”
从绞刑架下飞上来个烂浆果,砸在内务总管的眼睛上。
“救命啊!救命啊!”软脑壳忽然失去理智,大喊起来,仿佛自己是蒙冤的。惹得居民们莫名其妙。
他知道自己贪,可他没有边上这位贪。既然边上这位是绞刑,那自己没理由和他同罪才对。
“身后有余忘缩手,身前无路想回头。”弗雷在绞刑台上来回踱步。“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吗?”
软脑壳想了半天,终于憋出一个“缩手”的选项:“我们在教堂地下,也藏了东西。够给您盖个行宫了,您看……”
“你们藏在教堂地砖下面的脏,早就被搜查出来了。”弗雷冷冷道,“踩上去的声音都不一样。真亏你们敢藏!”
“大人,我……我也只是为了让下面听话,才贪的。从我这里捞不到油水,下面的人怎么听我的呀?大人,我兢兢业业,为风盾堡——”
“你不用问我。”弗雷拿出风盾堡使用的王城法典,“问问它。”
“大人,大人。”软脑壳脚一软,脖子上的套索就收紧,他不得不挺立。“您听我说,有些事,是您可以亲自决断的。那法典嘛……不是给咱们办事的看的,您说对不对?”
“不给咱们看,那法典是给谁看的呢?是不是想要给那些连字都认不得的人看啊?”弗雷转身,随手指了个人,唤他上来。“来,你。给这位兢兢业业的好官念一念,这一条例写着什么?”
虽然慢,可这一脸朴实相的农民还是念了出来:
“……凡有官员,在职期间贪污国库、巧取豪夺百姓财富,或利用职权行私,徇私舞弊,克扣公款,侵吞民财者,皆视为叛国罪行。其罪行一经证实,立即依法治罪,诸神共鉴。”
“你怎么会识字!?”软脑壳瞪大了眼睛,如遭惊雷:“这,这不可能……为什么你会念——”
“你利用他们文盲的缺点,躲掉了至少十几起会牵扯到你的案子。”弗雷收回法典,“现在他们识字了,你胡作非为的日子也结束了。”
“大人,我不服!”软脑壳嚷嚷着,用下巴指着旁人。“我知道自己有罪,可——可他呢?我是绞刑,他凭什么也是?”
“我知道,我知道。”弗雷最后安抚软脑壳道,“我听说,你在生产小队里还算勤快,这一周‘也就’歇四天;‘仅仅’发动了三次对我的暗杀,‘只’下了两次毒。算是有德之人了。那我就网开一面,把你的处刑顺序放后,让你心服口服。”
士兵们把一箱一箱的赃物抬到绞刑台上来,用铁索将几个箱子捆连在一起。
“暴君,篡位者!”内务总管口出秽言,怒骂道。“你吊死我容易,面对着瘫痪的内廷,你又能怎么办!”
“不是我吊死你的,我不会打开你脚底下的活板门。”
弗雷使了个眼色,士兵们一齐上前,把内务总管贪污来的财产放在另一头。
“是你自己害死你自己的。”
那张跋扈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惧色。
“天平。”弗雷指着这个别出心裁的处刑台,“你和查抄来的财产分别处在天平的两端。你贪墨得越多,赃款越重……它就会把你吊得越高。”
“你这……”
内务总管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底下群众海量的欢呼声盖了过去。
“准备行刑!”弗雷把手搭在拉杆上。“对了,你相信善恶有报吗,前任总管?”
总管唇色死白,目光在自己那千斤重的脏产和弗雷身上来回移动。
“十年前,被你吞掉土地的那个姑娘进了作坊过活。顺带一提,她在里头负责编麻。”
大脑被白色的氤氲遮蔽了半秒,落魄的总管迷失在众人狂乱的呐喊中。最后才慢慢向上抬起了眼睛。
“猜对了。”弗雷笑道:“今天你们俩绞刑用的绳子,就是她亲手做的。”
“喀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