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炸串
每逢黄卫英抱怨斥责，顾思泽就会识趣得装聋作哑，不会选择头铁唱反调。
你讲任你讲，清风拂山岗。
千万不能癞蛤蟆跳悬崖，硬装蝙蝠侠。
等黄卫英没再继续牢骚，顾思泽顺手搅块湿毛巾，又从边上的杂物箱拽出一把扇子，及时献上殷勤。
“妈——我来都来了，赶我走也晚了。”
他很光棍，反正不至于挨揍，骂两句又不丢脸，大不了闭上眼忍着。
黄卫英接过毛巾擦着脸上和脖子的汗水，一把抢过扇子抱怨：“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天天来，思贤那个丫头，跟你爸一个德行，都是没用的……”
“好啦好啦，我一人顶俩不就行啦，女孩子脸皮薄，她真要来不是给你瞎添乱嘛，再说了，小贤这几年的功课，还是蛮不错的……”
“有什么用！你不用备考的？她要是有你一半的成绩，老天爷都要笑的。”
黄卫英很不满意顾思泽明显偏帮的话，她用力扇了扇迎面飘起的油烟，继续唠叨。
“你6岁就知道下地挣工分，还帮着推车去粮站所交公粮，脚磨破了就涂点紫药水，吭都不吭一声。
“那丫头呢？一天到晚不知道想什么东西。还有你爸，什么都不知道争……”
面对黄卫英倾泄着对父亲和妹妹的不待见，顾思泽没有继续辩白。
她的话匣子一旦打开。
话题的延续，又要开始不停得翻起旧账，令人难堪又感到焦虑。
他知道母亲这些年的不容易，所以从来没有劝过。
顾思泽很清楚，农村和非农户口的差异，父亲和母亲之间的生活，像是被割裂成两个世界，残忍又无力。
在农村建房时，家里欠了好些债，其中不乏最难还的人情债。
家里直到1982年分田到户后，才算得上能够吃饱肚子。
父亲大部分的收入，都被母亲用不拖不欠的理由用来还债。
早年刚在农村落户的时候。
父亲三班倒的工作制除了节假日轮休，其他时间，根本无法给务农的母亲，提供任何的帮助。
因此顾思泽除了照顾妹妹，他还要帮着下地干活。
说来，顾思泽也该反省。
后来的他，成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城里人，隐隐忘了自己原来的模样。
就这样，久而久之。
母亲习惯了没苦硬吃的勤劳传统。
哪怕欠的债务已经全部还清，那本账本，也成为家里脱贫致富的见证。
在家庭收入有了较大的盈余之下，母亲依旧我行我素，谁也无法劝阻。
……
黄卫英还想继续埋怨，却被一旁的张老师打断。
“卫英啊，你儿子填的什么学校，去金陵还是申城？”
苏南地区的学生择校范围很小，基本不会选择离家太远。
因为曲杨出过几位教育家的关系，其中以受到相伯公、匡先生影响最深的沪旦、金陵大学为优先，最让人知晓。
“哎呀……张老师，孩子报的是申城的，我们也不懂，只能由着孩子自己选了……
“也不晓得能不能考上，这孩子天天晚自习不上非要来帮我，我骂了好几次，真不懂事，这些事哪是他做的……”
摊位附近的居民，方圆两公里内，大多居住的是国营企事业单位的双职工家庭。
消费能力目前可谓是最顶尖的一批。
面对主要收益来源的客群，黄卫英有着很好的耐心。
她也只有在谈及儿子的时候，才不会那般得理不饶人。
接过张老师的话茬，忙着生意的同时不停夸耀闲聊，变脸的速度快得惊人。
“申城好呀，大城市，以后你就等着享福咧。”
“唉，我就是劳碌命，这辈子是没什么指望了，只要孩子有出息就行……”
顾思泽听着黄卫英聊着家长里短，话里话外的意思让他止不住暗自摇头。
前世的他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母亲，也就在满身荣誉转业归家的时候，才看见过她的笑容。
然后面对她无休止的花式催婚……
顾思泽此刻的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他曾经偏激过，也一度责怪过父母，厌烦糟糕的原生家庭。
后来经历了许多他才明白，一个人永远做不成，超出自己认知以外的事。
他们也是第一次做父母，他们也在自己的认知和能力范围内努力过。
不该埋怨，不该无端指责。
在面对问题的时候，我们不该反复去追责，而是需要想着如何去解决才对。
好在这些年，顾思泽竭尽所能的努力，总算有了好的开始。
父亲母亲除了偶尔的拌嘴争论，倒也没有闹得不可开交。
至于争吵厮打之类的行为，权当是噩梦吧。
顾思泽没有打扰黄卫英的侃侃而谈。
他只是想着，等考上大学，母亲再尽兴去显摆，想必那时候的场面一定很有趣。
不争馒头，咱得争口气！
说起来，黄卫英的摊位选址也挺有意思。
站在摊位前，能清晰看到，当年一家子被赶出来的水泥红砖楼。
四层楼，狭窄的楼梯过道，花格子水泥栏杆，三居室。
那是顾思泽曾经出生的地方。
是否有心还是无意，他没问，黄卫英也没说。
顾思泽抛开心中的恶趣味，赶紧去收拾客人留下的残余垃圾。
否则，又要开始絮絮叨叨。
……
夏天傍晚的6点30分，天依旧光亮。
今天又是生意不错收获满满的一天，500多串的备货全都售卖一空，黄卫英只好又一次提前收摊。
顾思泽在摊位边，眼巴巴盼了很久，好几次开口让黄卫英留几串解解馋。
结果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总之一串都没有吃着，他只好撬开一瓶汽水安慰肚子里的馋虫。
别说限量供应的嫩牛里脊，就是猪五花和鸡腿、鸡胸肉之类，都没能捞到一串。
就应该提价卖，5毛一串的肉串价格，还是卖得太便宜。
至于价钱，主要是黄卫英觉得这钱挣得太不真实。
零售5毛的花菜，每颗能弄出接近18串左右。
黄心土豆更是夸张，每斤3毛5分钱，一根串3片土豆，单个土豆能划拉出十几串。
至于豆皮、豆干、素鸡之类的豆制品，成本低的都不想计算。
单价3毛的黄豆，轻轻松松就能做出一斤半的豆皮。
黄豆产出的衍生品，可不单纯只是豆腐皮，豆腐干之类。
黄卫英的娘家云楼村，村民靠着50%利润的豆制品，这几年都快成为曲杨乡镇集体经济的标杆了。
摊位收摊，闲聊的张老师也张罗着准备回家。
临走的时候，她将剩下的一点花菜、土豆和豆皮全都免费打包带走。
顾思泽很是怀疑，张老师每回故意聊到打烊，就是为的这一刻。
尽管，她每天在摊位没少消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