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烟股份有限公司:1870-1930中美烟草贸易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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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及香烟

埃及香烟占据新的英美市场仅仅是行业在19世纪80年代如此繁荣的原因之一。自19世纪60年代以来,埃及的工业一直平稳发展,那时南北战争中断了美国南方棉在国际市场中的销售,埃及棉迅速填补了这一巨大的空白,同时,埃及经济迅猛发展,为香烟这一新产业创造了可能。1883年,奥斯曼帝国建立了国营烟草垄断的机制,迫使约300家希腊所属的工厂面临关停。为了及时为英国市场供货,许多经营者迁至埃及。[1]首次实现全球流通的香烟是埃及香烟:埃及制造商生产的香烟数量比新来的美国亮叶香烟多多了,顾客数量也能多出数千名。

埃及商人在香烟包装和广告上绘制了金字塔、方尖碑、狮身人面像、伊斯兰穹顶、尼罗河岸典型的性感女人和三桅小帆船(古埃及的划艇)等标志性图像,这种推广香烟品牌的方式迎合了英美东方学学者的想象。名义上,埃及是奥斯曼帝国的一部分,但不受制于国有烟草的垄断,埃及还可以通过苏丹及其妻妾的号召力,要求继承土耳其烟草的遗产。[2]正如一位评论员说的:“埃及香烟……不过是在埃及制造的土耳其香烟。”[3]尽管如此,埃及香烟在质量和神秘性方面的声誉仍呈指数级上升,埃及烟草行业在英国和美国等世界许多地方成为标杆。

对于埃及香烟的崛起,金特则是用一则挑衅的广告直接对英国帝国主义发表意见。1884年,苏丹爆发了反对英国殖民的起义,英国决定从苏丹撤军,后来苏丹被埃及接管。英国政府派查尔里·乔治·戈登(General Charles George Gordon)少将协助在埃士兵和官员的撤离。戈登不同意这个计划,所以他组织这些士兵去打击叛乱者,不过非但没能成功反而受困。同年10月初,英国又派遣加内特·沃尔斯利司令(Garnet Wolseley)随加拿大和英国的军队远征尼罗河来营救戈登和他的军队。[4]10月18日,《伦敦新闻画报》(Illustrated London News)发布了一则香烟广告(图1.2),画面中沃尔斯利前来支援,戈登却愉快地抽着里士满直切香烟,头戴毡帽,边打发他走边说:“你还是走吧,沃尔斯利,我很享受。”(图1.2)。[5]这个玩笑的背景是金字塔,精准地将亮叶香烟嵌入了时下要闻,以及曾给埃及香烟带来优势的企业形象之中。

图1.2 艾伦和金特公司广告,出自1884年10月18日《伦敦新闻画报》

另一则艾伦和金特公司的广告《向全国介绍艾伦和金特公司的香烟和烟草》(Introducing to the Nations Allen& Ginter’s choice Cigarettes & Tobaccos)(图1.3)引用了约瑟夫·杜克鲁埃的自画像,展示了老烟民的形象。在这位老烟民的主持下,世界各国领导人围坐在堆满了金特公司最知名香烟品牌的桌子旁,试抽香烟。除了这位老烟民,其他人很像真正的国家领导人,伦敦俱乐部的成员们可以兴致勃勃地将这些人物一一对应。[6]

图1.3 艾伦和金特公司的广告,1884年12月1日发表于《伦敦新闻画报》。图中人物依次是(坐起顺时针方向):英国首相威廉·格莱斯顿(William Gladstone)、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三世(Alexander Ⅲ)、美国总裁切斯特·A.阿瑟(Chester A.Arthur)、老烟民、德国总理奥托·冯·俾斯麦(Otto von Bismarck)、 意大利国王翁贝托一世(King Umberto Ⅰ)普鲁士王储弗雷德里克(Frederick)、威尔士亲王(the Prince of Wales)和苏丹

其中,苏丹的形象很明显透露出这则广告比喻的是帝国主义:与其他领导人不同,苏丹的形象与现实中差别很大,更像是一种普遍的刻板印象——援引苏丹,却不承认其实际领导人与西方统治者拥有平等的地位。画面中就连苏丹自己也欣然收下了艾伦和金特公司的亮叶香烟。自此,这则广告取代了埃及烟草业在英国首屈一指的地位,给人展现的印象是艾伦和金特公司的香烟才是全球领袖和品位创造者。

金特在美国打造的营销故事中复刻了这一策略,但这次不是广告,而是一则新闻。据说,当国会议员A.M.休伊特(A. M. Hewitt)在土耳其因公出差时,接到了与“伟大的东方香烟行家”苏丹共进晚餐的邀请。“当有人将一盒‘里士满直切香烟一号’递给休伊特的时候,他大吃一惊。‘为什么,’他说,‘这不合常理,毕竟,我原以为国王陛下会抽他那驰名内外的国产牌子。这是出于对我的恭维吗?’‘我更喜欢里士满直切香烟。’苏丹回答说。‘它们是我的最爱。’”[7]这个故事篡改了苏丹是香烟方面的权威的事实,同时刻画了一种西方占据产业主导地位的形象。我们可以说,金特是在试图用一种帝国想象来对抗另一种想象。

尽管纯亮叶香烟在英国市场受到来自埃及香烟的冲击,但数十年间,它一直是受到英国市场认可的“英国香烟”;然而在美国,它们却没能成为受到本国消费者认可的“美国香烟”。埃及香烟逐渐改变了英国香烟市场的格局,但艾伦和金特公司和威尔斯公司继续销售亮叶香烟,而当时刚开始经营香烟出口业务的杜克却无法在那里站稳脚跟。在美国,埃及烟草业对亮叶香烟的影响可能更为深远。被称为“弗吉尼亚香烟”的美国香烟并没有外国品牌的光环。事实上,直到20世纪20年代R. J·雷诺的骆驼牌香烟取得空前的销量时,“美国香烟”才成型。美国香烟变成骆驼牌那种混合了土耳其、亮叶和伯莱烟草的独特香烟,很快被其他公司效仿。

只有承认埃及烟草业在美国长期存在,才能弄明白为什么雷诺将这个品牌命名为“骆驼牌”,并在其中加入了昂贵的土耳其烟草。追溯起来,早在19世纪70年代,内斯特·贾纳克里斯就将产品直接出口到美国,他很可能是首位开启这项出口业务的埃及生产商。在19世纪80年代的繁荣之前,他在开罗已有完善的出口业务链,繁荣期来临之时他更是打算好好利用一番。此外,奥斯曼帝国的国有垄断烟草公司取代了索蒂里奥斯·阿纳吉罗斯(Sotirios Anargyros)的生意,于是在1883年,他从希腊移民去了纽约。阿纳吉罗斯开始进口埃及生产的香烟品牌“埃及神明”(Egyptian Deities),以及自制的几个品牌,如赫尔墨(Helmar)、穆拉德(Murad)和莫卧儿(Mogul)等也取得了成功,其中莫卧儿香烟上的标语是“就像在开罗一样”[8]。十年之内,在纽约制作“埃及”香烟的希腊公司至少有10家,他们在波士顿、费城、芝加哥、密尔沃基等其他城市也有自己的工厂。像法蒂玛、莫卧儿、拉美西斯二世(Ramesis II)、康泰克斯(Contax)和斯克纳兹(Skinazi)这样的品牌“在美国都有售卖,他们的生产商是希腊人,品牌名是埃及的,烟草则来自马其顿(Macedonia)、伊兹密尔(Smyrna)、阿基里翁(Aginion)和萨姆松(Samsun)”。这些从外企的分公司或移民公司进口或生产的埃及香烟充斥着市场,且广受欢迎,在纽约尤其如此,其他大城市紧随其后。[9]

埃及香烟在美国的部分地区很快大受欢迎,因为它不仅仅作为一件独立的商品流通,而且是融入了赞美帝国主义及东方异国情调的公众场合的一部分。在国际展览会、游乐场、餐厅和精英阶层的私密吸烟室里,人们都目睹也参与了埃及热的潮流。展会中可以互动体验的商铺使埃及香烟成为一种更全面的感官体验的一部分,如1893年世界哥伦布博览会[10]的开罗街。这里由埃及企业家建设管理,有清真寺、咖啡馆、骆驼、耍蛇人和舞女。[11]消费者被埃及的景观、声音和气味所包围,与此同时,毛毯和丝绸供人随意触摸,埃及香烟和食物待人品尝。开罗街大受欢迎,一位企业家甚至还在科尼岛(Coney Island)[12]仿建了开罗街,一开就是十年。在科尼岛开罗街的咖啡店铺前驻足,再抽一根印着“就像在开罗一样”广告标语的莫卧儿牌香烟,何乐而不为呢?

富裕的都市人往往会用外国货把吸烟室和会客室装饰成当时流行的东方风格,因此看上去私密的空间也成为埃及香烟的公共场合的一部分。像万提娜斯(Vantines)这样在纽约百老汇有仓库的进口公司,向美国的零售商和消费者供应埃及的毛毯、家具、衣服和家居用品。专供男士使用的吸烟室明显让这个空间得以物尽其用。东方的毛毯、卧式沙发、窗帘和其他纺织品为人们享受豪华的休闲时光创造了条件。男士们在饭后和客人一同前往吸烟室,增进情谊,享受吸烟的乐趣。女人们也会把客厅或“舒适角”装修成东方的风格,并借助色彩华丽的枕头、毛毯和悬挂的壁毯来装饰自己的闺房。在这里,东方的长沙发椅适合斜靠,而不是体面的女士所期望的维多利亚式的正坐姿势。[13]

吸烟室和“舒适角”可能会让人联想到英国人的绅士风格,也会让人想起奥斯曼贵族享受富裕和性特权的皇权式生活。英帝国的思想中认为奥斯曼人是性放纵的,以此来凸显英国文化是理性且性节制的;这样一个系统无意中使自身的性渴望在对他者的幻想中滋长。英国的帝国主义者和奥斯曼帝国的男性精英们都幻想出一种享有特权的男性形象,这可以在美国的吸烟室变成现实,并借助抽埃及香烟来将其仪式化。

尽管在19世纪80年代卷烟机已经问世,1890年美国烟草公司(在国内)也已经实现了垄断,埃及和外来的香烟生产商在20世纪依然坚持扩张,并试图主导美国人的口味。[14]可能出于避开美国高关税的考虑,内斯特·贾纳克里斯在波士顿开了一家分工厂,不久后他将其搬去了纽约。他经常给他的“内斯特”品牌打广告,口号是“正宗埃及烟”。埃及的另一个资深的生产商梅拉克里诺(Melachrino)在1904年迁去了纽约并开始在当地生产香烟。[15]一位评论员曾写道,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除了“像苏比博格(Surbrug)、希纳西(Schinasi)、海迪彻(the Khedivial)、蒙诺普(Monopo)和阿纳吉罗斯(Anargyros)这样的大型土耳其制香烟厂”以外,“纽约东区的俄罗斯人、匈牙利人、叙利亚人、希腊人和亚美尼亚人也在建造小工厂,制造自己口味的香烟。”在1906年,这位评论员列举出“有一百多家小工厂制造俄罗斯香烟。老板和经营者有俄罗斯人、罗马尼亚人、斯拉沃尼亚人和匈牙利人,其中大多数是犹太人”。这些移民生产商“将土耳其、叙利亚、希腊、黑塞哥维那和波斯的烟草混合在一起,当然里面还有弗吉尼亚和北卡罗来纳的”[16]。在1895年,美国烟草公司牢牢控制了(美国)90%的市场,到1904年,这个比例降到了75%。[17]

埃及和外来的生产商之所以能够和美国本土的强势垄断公司展开竞争,部分是因为他们采用了一个不同的分销体系。美国烟草公司利用其垄断权,要求之前独立的烟草分销商与公司签订独家协议,从而对他们实行新的控制,对此本土的竞争者强烈抗议。一时之间,竞争对手连上架自己的产品都不被允许了。然而,大一些的埃及生产商只需在大城市开店即可,就像金特在伦敦做的那样,还会利用产品新颖独特的特点加以宣传。据报道,外来生产商在纽约市下东区的销量能占到其对美总出口量的一半,在纽约和其他城市的移民社区能销售(总出口量的)三分之一,而小贩们会在新地界用老办法将剩下的六分之一销往“大都会的商店和营业处”。[18]

美国烟草公司企图用广告来打败埃及烟草的计划失败了。1899年,美国烟草公司买下S.阿纳吉罗斯烟草公司(S.Anargyros Tobacco Company)并尝试在东方控制烟草来源。[19]1900—1910年,美国成长最快的香烟品牌是土耳其—亮叶香烟,它有着埃及公司和美国烟草公司联合制成的埃及品牌风格。[20]1904年,纽约的一家精英俱乐部举办了一场宴会,约翰·D.洛克菲勒(John D. Rockefeller)出席,宴会的每个座位上都有一根雪茄和一支“土耳其香烟”。[21]一位评论员在1906年说道,土耳其烟草香烟“正在很大程度上取代了弗吉尼亚香烟,特别是在大城市和避暑胜地。在几乎所有的正式晚宴和晚餐派对上,土耳其香烟都和咖啡一同出现”[22]

图1.4 美国烟草公司在1899年买下阿纳吉罗斯品牌,并在1910年发布了这个广告,延续了其一直以来的东方主题风格。摘自《斯坦福烟草广告影响研究》(Stanford Research Into the Impact of Tobacco Advertising,tobacco.stanford.edu)

图1.5 埃及生产商在美国建厂以逃避高关税。《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1906年2月14日

注释:

[1]Shechter,Smoking,Culture,and Economy,32.

[2]Shechter,Smoking,Culture,and Economy,54.谢克特认为,埃及的生产者不仅在模仿英国的东方主义,而且在利用那些被广泛认可的代表中东的意象时,也在创造一套复杂的流行民族主义符号。

[3]Bain,Cigarettes in Fact and Fancy,23-24.

[4]John Boileau,“Voyageurs on the Nile,” Legion Magazine,January 1,2004,https:// legionmagazine.com/en/2004/01/voyageurs-on-the-nile/.

[5]Advertisement,Illustrated London News,October 18,1884,382.

[6]Advertisement,Illustrated London News,December 1,1884,26.王储腓特烈即后来的皇帝腓特烈三世;威尔士亲王即后来的国王爱德华七世。感谢王昊晨确认这些数字。

[7]“Lewis Ginter,” Richmond Times,October 3,1897,2;在十年前,同一则故事的缩略版也曾刊登在其他报刊上,“Richmond Virginia,”Harper’s Weekly,January 15,1887,42.

[8]Shechter,Smoking,Culture,and Economy,58.

[9]Manos Haritatos and Penelope Giakoumakis,A History of the Greek Cigarette (Athens:ELIA The Hellenic Literary and Historical Archive,1997),172; Shechter,Smoking,Culture,and Economy,58-59.

[10]世界哥伦布博览会(World’s Columbian Exposition),1893年5月1日—10月30日为纪念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400周年,在芝加哥市举行的国际博览会。——编者注

[11]Hoganson,Consumers’Imperium 114,177.

[12]科尼岛(Coney Island),位于美国纽约布鲁克林区的岛屿。——编者注

[13]Hoganson,Consumers’Imperium,26.霍甘森注意到东方主义者非常热衷于和“摩尔人、土耳其人、中国人、日本人,或这些民族”有关的事物。

[14]Richard B. Tennant,The American Cigarette Industry:A Study in Economic Analysis and Public Policy (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50),44-45.

[15]Haritatos and Giakoumakis,A History of the Greek Cigarette,147.

[16]Bain,Cigarettes in Fact and Fancy,63-64.

[17]Leslie Hannah,“The Whig Fable of American Tobacco,1895-1913,” Journal of Economic History 66,no. 1 (March 2006):50.

[18]Bain,Cigarettes in Fact and Fancy,64.也可参见Haritatos and Giakoumakis,A History of the Greek Cigarette,174.

[19]The ATC in 1902 and BAT in 1908 tried to gain control of the tobacco supply in Egypt. Shechter,Smoking,Culture,and Economy 85.也可参见Neuburger,Balkan Smoke; New York Times,January 25,1903,4.

[20]Report of the Commissioner of Corporations on the Tobacco Industry,Part III (Washington,DC: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15),325-328.

[21]New York Times,December 1,1904,2.

[22]Bain,Cigarettes in Fact and Fancy,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