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叶关系网和企业帝国主义

美国烟草公司在公司化之后，强势地接管了亮叶嚼烟和烟斗烟草公司，并且将亮叶产业的白领们转变为亮叶关系网的骨干。作为种族隔离制度的产物和表现形式，亮叶关系网在公司扩张的过程中提供了模仿种族隔离的等级制度的环境。^[1]随后的二十年中，美国烟草公司在国内持续扩张，以前的工厂主和管理人员都进入新兴公司任职，有的人在纽约总部，还有的人在其迅速扩张的海外产业中。

美国烟草公司依托它在英联邦的基础市场，先在澳大利亚和加拿大收购了公司，后来随着美国日益壮大，美国烟草公司的野心也逐渐膨胀，尤其紧盯东亚和东南亚的市场。^[2]1887年，美国得到了夏威夷的珍珠港、萨摩亚的帕果帕果港口（Pago Pago in Samoa）的控制权。在1898年的战争中，美国占领了菲律宾、波多黎各和关岛，并暂时控制了古巴。同一年，美国强占了夏威夷。^[3]这家公司是美国增长其帝国主义势力的一个关键机构；反过来，像美国烟草公司这样的公司也能从战争和强势外交政策所产生的特权中获益。美国占领菲律宾的时候，美国烟草公司派詹姆斯·A.托马斯（James A. Thomas）去马尼拉向美军销售烟草。^[4]1899年，美国烟草公司控股了日本京都的村井兄弟烟草公司（Murai Brothers Tobacco Company of Kyoto），之后它成为美国烟草公司的一大生产中心，用来扩大亮叶香烟在东亚港口的销售额。^[5]

1902年，美国烟草公司以一种新的方式继续扩张。过去的十年间，它在海外并购现成的烟草公司，将其作为开发新市场的基础。美国烟草公司和帝国烟草公司合并成英美烟草公司，此举使得世界上最大的两家亮叶巨头并为一家，专门从事海外扩张任务。这次合并还让公司得以利用大英帝国的势力和大量基础设施资源。杜克在接受一家英国烟草行业杂志的采访时，对英美烟草公司的成立不吝称赞：“英格兰和美国应该在大公司里携手合作而不是彼此竞争，不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难道不是一件大事吗？和我一起，我们将征服全世界。”^[6]英美烟草公司和英美的政府都没有建立专门的联系，但其本身却是拥护帝国主义的。

这一时期，企业和帝国主义之间的联系并不新鲜，但这种关系正在转变。股份公司兴起于16世纪，这些受帝国特许的股份公司就像企业的左膀右臂。英国东印度公司、荷兰东印度公司、哈德逊湾公司和很多其他的公司都被用于在殖民地前哨攫取资源和开拓市场。作为早期的殖民方式，这些公司中有不少都同时具备经济功能和政治功能。英国政府只在1857年收回了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许可证并对印度实行君主统治，那一年正是该公司暴政引发起义的一年。^[7]由于种种原因，这些公司还可能或已经被给予很多土地方面的特许权，包括建设学校、教堂、公共服务和其他项目。然而，这个帝国企业三百年的历史并未终结，因为它为“私人”的商业公司和帝国当局之间发展新的关系奠定了基础。像英美烟草公司或者美国烟草公司这样的跨国公司并不是被某一个政府明确特许为殖民机构，而是在与多个帝国主义机构产生联系的过程中，取得了这种资格，并产生了不平等的经济权力和政治权力。^[8]

英美烟草公司在中国的大规模扩张是亮叶公司新的启程。英美烟草公司的前身已经向中国卖了十几年的香烟，但是1905年建立工厂的决议对公司来说无疑是一个重要的起点。只要英美烟草公司收购的村井兄弟烟草公司能负责生产英美烟草公司在东亚出口的产品，公司只需通过中国的佣金代理人就能管理中国的销售情况。然而，1904年，日本将村井兄弟烟草公司收归国有。英美烟草公司失去了在日本的前哨，于是将目光投向中国。这次英美烟草公司不像在其他地区那样可以接管当地业已成功的烟草公司，于是没过多久公司就决定在中国建立一个全面生产中心，覆盖从亮叶种植到制作、包装香烟的整个流程。公司派了几十个外国经理，而不是少数几个。最终，共有数百位外国代表踏上旅途。

在中国，英美烟草公司称它受益于半个世纪以来的帝国战争及英、德、美、法、日五国的外交施压。鸦片战争以签订一系列条约而告终，中国被迫开放多个通商口岸，并给予英国公司许多特权。欧美国家以及后来的日本，都索要同样的特权。^[9]重要的是，这些特权里包括治外法权，即外国人在租界中只受他们自己的警察系统和司法系统监管，而不受中国官方机构管辖。治外法权否认了中国政府在他们自己土地上的司法权，而这被欧洲国家认为是理所当然的。1895年，日本在中日甲午战争中打败了中国并且为外国公司赢得了几项新权利，包括拥有地产的权利和在通商口岸投资办厂的权利。^[10]在世纪之交，由于建厂的权利获得了保证，像英美烟草公司这样的外国公司便把业务扩展到了上海。

到1918年，超过7000家外国公司将他们的总部设在上海，而为了迎合外国人，上海逐渐形成了精致的帝国主义休闲文化。^[11]英美烟草公司的外籍员工很享受这些为他们量身定做的特权和服务，这里既有大量廉价的佣人，又有繁华的娱乐场所，包括上等的俱乐部、餐馆、赛马场和卡巴莱。上海的租界和商业区被称作外滩，并以极快的速度发展，而欧式办公楼和房屋的修建迫使大量中国人去往“中国城”。^[12]对英美烟草公司的外国代表而言，种族隔离的经历让他们对上海的环境立刻感到既独特又熟悉。像李·帕克后来回忆的那样，“对美国年轻人来说这里太棒了，因为在治外法权时期，我们住在一个小社区内，你可能会说这是种族隔离”^[13]。

很明显，种族隔离、公司和帝国主义正在形成一种新的关系，但是中美两国之间的局势会如何发展却绝不是预设好的。公司帝国的权力很大，但也不能为所欲为。商品的价值需要依靠土地与成千上万人的劳动、支持和思考才能创造。许许多多的人共同构成了公司的骨骼，留下了自己的印记，但同时也有一些人却伺机破坏和拉拢。员工和消费者将香烟和品牌用在了意想不到的地方。郑伯昭渐渐从英美烟草公司取得了足够的权利，可以在一些大事上做主，迫使英美烟草公司里的外国人适应中国民族资本主义的运作方式，而这种民族资本主义正是在他们的诱导之下才形成的。换句话说，形形色色的烟草公司是一个个庞大而混乱的组织，而且总是处在变化之中。

我们的叙事始于19世纪70年代，那时弗吉尼亚州里士满的路易斯·金特第一次用亮叶烟草制作香烟，另一边，埃及香烟产业正蓬勃发展。金特在香烟制造和国际市场营销方面的诸多创新塑造了烟草行业和香烟产品。

注释：

[1]许多历史学家研究了种族隔离在美国资本主义发展中的中心地位，以及在美国成为帝国的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尤其可参见William P. Jones,The Tribe ofBlack Ulysses:African American Lumber Workers in the Jim Crow South (Urbana: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2005); N. D. B. Connolly,A World More Concrete:Real Estate and the Remaking of Jim Crow South Florida (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14); Jacqueline Dowd Hall,“The Long Civil Rights Movement and the Political Uses of the Past,”Journal of American History 91,no. 4 (March 2005):1233-1263; Robert Korstad,Civil Rights Unionism:Tobacco Workers and the Struggle for Democracy in the Mid-Twentieth-Century South (Chapel Hill: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2003); Edward Ayers,The Promise of the New South:Life After Reconstruction (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2); Paul A.Kramer,The Blood of Government:Race,Empire,the United States,and the Philippines (Chapel Hill: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2006);Robert Vitalis,America’s Kingdom:Mythmaking on the Saudi Oil Frontier (Brooklyn:Verso,2009); David Roediger and Elizabeth D. Esch,The Production of Difference:Race and the Management of Labor in U.S. History (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 Elizabeth D. Esch,The Color Line and the Assembly Line:Managing Race in the Ford Empire (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2018).

[2]Mira Wilkins,The Emergence of Multinational Enterprise:American Business Abroad from the Colonial Era to 1914 (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70),91-92.如想了解美国公司与拉美企业的关系，尤其可参见Jason M. Colby,The Business of Empire:United Fruit,Race,and US Expansion in Central America (Ithaca:Cornell University Press,2011); John Soluri,Banana Cultures:Agriculture,Consumption,and Environmental Change in Honduras and the United States (Austin: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2006); Greg Grandin,Fordlandia:The Rise and Fall of Henry Ford’s Forgotten Jungle City (New York:Picador,2009); Gilbert M. Joseph,Catherine C. LeGrand,and Ricardo D. Salvatore,Close Encounters of Empire:Writing the Cultural History of U.S.-Latin American Relations (Durham:Duke University Press,1998); Julie Greene,The Canal Builders:Making America’s Empire at the Panama Canal (New York:Penguin,2009)。

[3]Kramer,The Blood of Government; Julian Go,Patterns of Empire:The British and American Empires,1688 to the Present (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1); Alfred W. McCoy and Francisco A. Scarano,Colonial Crucible:Empire in the Making of the Modern American State (Madison:University of Wisconsin Press,2009); William Appleman Williams,The Tragedy of American Diplomacy (Cleveland:World Publishing Co.,1959).

[4]James A. Thomas,Trailing Trade a Million Miles (Durham:Duke University Press,1931),38.

[5]Robert F. Durden,“Tar Heel Tobacconist in Tokyo,1899-1904,”North Carolina Historical Review 53,no. 4 (October 1976):347-363;Cox,The Global Cigarette,39-43.

[6]Tobacco (London),22 (262)(1902),475,引用自Cox,The Global Cigarette,77。

[7]Jane Burbank and Frederick Cooper,Empires in World History:Power and the Politics of Difference (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10); Philip J. Stern,“History and Historiography of the English East India Company:Past,Present,and Future!,”History Compass 7,no.4 ( July 2009):1146-1180; Philip J. Stern,“The Ideology of the Imperial Corporation:‘Informal’ Empire Revisited”in “Chartering Capitalism:Organizing Markets,States,and Publics,” ed. Emily Erikson,special issue,Political Power and Social Theory 29 (2015):15-43.英国东印度公司从18世纪开始与中国广州进行频繁的贸易。这种贸易将中国商品输送到英国、英联邦国家和美国。当贸易逆差扩大时，东印度公司坚持让中国进口印度种植的鸦片。中国的拒绝导致英国发动鸦片战争，以扩大其帝国势力对中国经济的影响。

[8]Mrinalini Sinha,Specters of Mother India:The Global Restructuring of an Empire (Durham:Duke University Press,2006),17-19.辛哈在研究方法上启发了我，尤其是她关于“帝国社会形态”的启发式观点，即“帝国主义在将不同社会融入同一个‘全球连接’的体系中，所扮演的历史角色”，以及她研究该体系特殊性的方式。也可参见Catherine Lutz,“Empire Is in the Details,”American Ethnologist 33,no. 4 (November 2006):593-611。

[9]1844年，美国外交官顾盛（Caleb Cushing）来到中国，签订了《望厦条约》，条约满足甚至扩大了英国的贸易和治外法权。当时，美国和英国在政治上把中国排除在络德睦（Teemu Ruskola）所说的“欧美民族大家庭”（Euro-American Family of Nations）之外。Ruskola,Legal Orientalism,10-112,126-131,138-139.也可参见Louise Conrad Young,“Rethinking Empire:Lessons from Imperial and Post-Imperial Japan,”in The Oxford Handbook of the Ends of Empire,ed. Martin Thomas and Andrew Thompson (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7).

[10]Ruskola,Legal Orientalism; Cochran,Big Business in China; Michael H. Hunt,The Making of a Special Relationship:The United States and China to 1914 (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83).

[11]Jones,Yellow Music,65.

[12]Jones,Yellow Music; Field,Shanghai’s Dancing World; Hanchao Lu,Beyond the Neon Lights:Everyday Shanghai in the Early Twentieth Century(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9); Leo Ou-Fan Lee,Shanghai Modern:The Flowering of a New Urban Culture in China,1930-1945(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9); Sherman Cochran,ed.,Inventing Nanjing Road:Commercial Culture in Shanghai,1900-1945(Ithaca:Cornell East Asia Program,1999).

[13]Lee Parker,interview by Burton Beers,June 1980,Kessler Papers,Southern Historical Collections,Manuscripts Department,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Chapel Hi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