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只是想活着
“李威,我们被出卖了!”
“快跑!别管我!一定要活下去!”
“活下去!哪怕是为了我,别想着报仇!”
“轰!!!”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震耳欲聋,
下一刻,像是身体坠入海底,耳边是咕嘟嘟的水泡声,
意识明明越来越模糊,大脑却不肯休息,仿佛正置身于危险之中,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强行插入意识深处,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的映射在视神经里。
隔着毛玻璃一样的马赛克,一个看不清面孔的女人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也看不清女人的面孔,他只知道,那个人对自己很重要,她保护了自己,而自己,永远地失去了她。
或许是一次犹豫,或许是一次仁慈,又或许是一次疏忽,
他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人。
他悔恨,他愤怒,他不甘心,他挥动着拳头,一次次地打在朦胧的薄膜上,想要击碎眼前的镜花水月,哪怕只能看清楚那张面孔。
但下一刻,窒息感却猛地涌上来,
肺部,火辣辣的疼,疼的要命,像是被烈火灼烧。
心脏仿佛被人攥住,要在下一刻爆裂开来。
“李维斯……”
有声音响起,
像是有人拽着他的手,想要把他从深海中捞起,晃啊晃,光越来越近,身体渐渐有了掌控感。
伴随着血腥味,眼前出现了朦胧的光线,女孩小心翼翼的声音传入耳中。
“李维斯,李维斯……”
像是灵魂重新回到了身体里,男孩猛地睁开眼睛,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映入眼帘不是熟悉的天花板,而是一张五官精致的假小子脸,短寸粉发凌乱地耷拉在发梢,不修边幅的小脸上满是惊慌之色。
蔚奥莱打着小灯蹲在他的床边,面颊苍白无血,像是犯下了什么不可弥补的大错。
心力咯噔一下,李维斯看着手上沾染了血液的女孩,顿时睡意全无,坐起身来。
“你,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女孩哭丧着脸,硬憋着眼泪,不肯放开男孩的手。
于是血就沾染到了男孩的手上。
“别怕,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了?”
蔚奥莱哭丧着脸,指了指自己血淋淋的裤子。
“我,我要死了,半夜起来去个厕所,结果一尿血就一直流个不停,止也止不住,擦也擦不干净,我的肚子好像烂掉了,
李维斯,如果我死了,你替我好好照顾爆爆,这是我最后的心愿……”
男孩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想一想,蔚奥莱已经十一岁了,来初潮再正常不过。
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拍了拍蔚奥莱的脊背,李维斯轻声安慰道。
“你不会死,蔚奥莱,这只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不是你的肚子烂掉了。”
“真,真的吗?你是不是在骗我?”
这一刻的女孩眼泪汪汪,哪有平时的半点威风与强硬,不过是一个需要呵护的孩子。
男孩柔和的神情严肃了些,用干净的手轻轻抬起女孩的脸颊,让女孩躲闪的眼睛看向自己。
“蔚奥莱,你相信我吗?”
似是从男孩的眸光中得到了勇气,蔚奥莱可怜巴巴地点点头。
男孩遂继续道。
“每一个女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都会有这么一天,这意味着你开始向大姑娘成长了,所以你不必因此而感到害怕,亦或是害羞,这是每一个女孩子都会有的人生经历。”
看了一眼依旧是一片漆黑的天色,李维斯动作迅速地穿上外衣外裤,虽然有些冒昧,但他还是决定去酒馆的房间里找一找有没有成年女士愿意帮忙。
“你等在这里,我去给你找个女士帮你……”
说罢李维斯就要走开,却是没想到,蔚奥莱反倒是把手握的更紧了一些,根本不肯放手。
“不,不要走,求求你了,不要走好不好?我好害怕,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女孩还是没能忍住,低声哭了出来,哭声像是一道刺扎在了李维斯的心里,
破碎梦境中的无言悲怆在此刻放到最大,记忆中朦胧的女人面孔与梨花带雨的蔚奥莱相重合,男孩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再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好,我不走,你不要哭了,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都去。”
轻声安慰了好一阵子,蔚奥莱才止住眼泪,当然这并非毫无代价,
代价就是李维斯刚换洗的衣服变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还多了些难以洗干净的血渍,
明天这件衣服又得交给隔壁裁缝铺的罗琳大婶洗了,当然范德尔是给罗琳大婶按月发工资的,倒是谈不上麻烦人家。
可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想了想,李维斯决定现学现教。
“这些脏血叫经血,是很不干净的东西,不洗干净会对身体有害。”
蔚奥莱懵懂地点点头,眼巴巴地看着李维斯,也不知道听懂了没。
李维斯耐心地指了指房间里的热水壶。
“这里有热水壶,还有洗脸盆,我把热水打进洗脸盆里,你洗洗身体,然后换上卫生巾和新裤子。”
“卫生巾是什么?”
“是防止脏血弄脏裤子的干净棉布,洗干净之后,记得要把卫生巾穿在内裤里。”
“知道了,那,那你倒了水之后也不要走。”
男孩叹息一声,严肃道。
“我就在门外,肯定不走,除非你想让我看你洗屁股。”
“看我洗屁股?那,那可不行。”
脸颊瞬间变得羞红,蔚奥莱扭捏地跺跺脚,找回了平日的三分气势。
“那说好了,你可不能骗我。”
“骗你是小狗。”
用着哄孩子的语气,从床底下拿出委托西塞尔从上城采购的一箱卫生巾,
李维斯隔着半透明的消毒包装简单讲解了一下使用原理,蔚奥莱伸手就要拿来拆开看看,被李维斯挥手拍开。
女孩一脸委屈地嘟起嘴,咕哝道。
“看看也不行?小气鬼!”
“当然不行,先洗手,洗干净身体再碰这东西,以后做事别这么毛躁。”
在洗脸盆里倒好热水,把擦脸毛巾放在盆边,男孩又把自己的一套干净衣裤从衣柜里拿出来,犹豫了一下,又拿出自己刚晾洗干净的内裤。
他就两条内裤换着穿,不然的话肯定给蔚奥莱一条新的。
“凑合穿一下,我在门口等你。”
“嗯。”
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蔚奥莱目送李维斯走出房门,却是没有开始行动,而是踮着脚走到房门口,等了十来秒,猛地拉开。
背对着房门的男孩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过来。
蔚奥莱讪讪一笑。
“哦,原来你没走?”
“哦你个头哦哦哦!”
给了蔚奥莱一个脑瓜崩,李维斯的耐心也差不多快被熊孩子磨没了,没好气地把蔚奥莱推回房间里,关上房门。
“快点收拾自己,臭烘烘的就别凑过来。”
“我才不臭呢!不信你闻闻?”
不甘地反驳了一句,蔚奥莱也放下心来,开始按照男孩所传授的步骤和方法清理自己。
本以为自己得等十几二十分钟,却是没想到,不过三五分钟房门就再次开启,比许多男人撒尿还要快。
换上自己衣服的蔚奥莱恢复了元气满满的样子,笑着伸手搂住李维斯,一副大姐头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刚刚掉过血。
“卫生巾真好用哈,李维斯,弄脏了你的洗脸盆和毛巾,我把我的给你用。”
李维斯满头黑线地看着自己送给蔚奥莱的新衣服又因为蔚奥莱贴着自己而被蔚奥莱旧衣服弄脏的脏衣服而变脏,眼皮都没忍住跳了两下。
再说了,不光是洗脸盆和毛巾,
我的两件衣服你都弄脏了好吧?
而且,
你的洗脸盆和毛巾有多干净吗?
忍住,她还只是个孩子,对待孩子,一定要多包容。
但有一说一,这具小孩的身体本就是病秧子,忍的心脏有些不舒服了。
男孩按着胸口,摇摇头。
“不用了,那东西让西塞尔买新的就行。”
“那好吧。”
似是有些遗憾,蔚奥莱撇撇嘴,又压低声音靠近李维斯耳边,像是一条难缠的小狗。
“李维斯,今天我一个人睡不着,能睡你这边吗……”
“不,能。”
男孩的面容前所未有的可怕,蔚奥莱终于落荒而逃,临走的时候还没忘记做个不服气的鬼脸,顺走一箱子卫生巾。
等到蔚奥莱离开房间之后,男孩才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已经乱成一锅粥的房间,
这里肯定是不能睡觉了,光是臭味就得把自己熏死,只能找个地方凑合一晚,明天再处理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这样想着,李维斯只感觉自己心跳加快,像是被一只手揪住一样刺的难受,肺部也是跟着了火一样燥的不行。
踉跄着转身扶墙离开房间,男孩只觉得双眼发黑,像是低血糖一样,状态简直差到了极点。
抱着腿跌坐在走廊的墙根处,脸色惨白的李维斯把头埋在膝盖上,呼吸短而急促,嘴唇不住地发颤。
“李维斯哥哥!”
急匆匆的脚步声从一旁传来,男孩转过头,恍惚间看到了蓝色短发,下一刻,男孩就晕了过去。
“姐姐!姐姐!李维斯哥哥晕倒了!”
偷看了许久一直未被两人发现的爆爆确认李维斯昏倒在地之后,第一时间就找上了自己的姐姐。
正满脸羞红地躲在被窝里锤床垫蹬腿的蔚奥莱猛地从床上跳起来,顾不得跟妹妹多说什么,风驰电掣地跑出房间,脸色变得煞白,
只是妹妹就在身边,她必须得拿出做姐姐的样子。
“爆爆,你快去叫人!”
“好!”
爆爆连忙去酒馆一楼喊人,蔚奥莱着急忙慌地把晕倒的男孩抱起来,不假思索地直接带回了自己的房间,也不嫌脏,放在了自己的床上。
盖上被子,看着昏迷中的男孩蜷缩着身体,面无血色地哆嗦个不停,蔚奥莱鼻子一酸,心里跟缺了什么东西一样堵得慌,
这个瞬间,她回想起了蝮蛇帮入侵的那个夜晚,李维斯威胁那些坏人说自己得了绝症不怕死,
爆爆还怀疑过李维斯说的是真的,之后自己专门找李维斯求证过,知道是假的才放下心来,
可,
可万一,
李维斯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而骗自己呢?
一想到某个可能,眼泪就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转,女孩俯下身子搂住男孩的面颊,不住地低声祈求。
“你会没事儿的,你会没事儿的,范德尔会找医生过来,你很快就能醒过来,我说好了要保护你的,你不要说话不算话啊,我还在,你可不能离开我……”
李维斯出事了。
气喘吁吁的西塞尔只用一句话,就把正跟希尔科和李维克博士讨论炼金实验室选址的范德尔从涉及到帮派发展前景的重要话题上扯了回来。
范德尔瞪大眼睛,有些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你说什么?”
西塞尔一脸焦急之色。
“李维斯又晕倒了!这次不是醉倒的!肯定是身体出了问题!奎勒已经去请科兹莫医生了!”
看了一眼脸色不太好看的希尔科与神色大变的范德尔,李维克顿时意识到‘李维斯’一定是一个很关键的人物,忽然开口道。
“范德尔先生,我在治疗女儿的过程中也算是学到了很多病理知识,我也跟去看看可以吗?”
自是不会拒绝李维克的好意,范德尔当即拍板,一行人风风火火地赶回福根酒馆,在蔚奥莱的房间内,看到了正在为男孩检查身体的科兹莫医生。
“孩子怎么样了?”
有着花白胡子的底城老医生放下听诊器,并未直接回答范德尔的问题,而是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其他人,尤其是环绕着病床双眼泛红的孩子们。
“你们先出去。”
“可是……”
范德尔沉着脸看向蔚奥莱,重复了一句,语气更重。
“出去!”
咬着嘴唇,蔚奥莱摸了摸妹妹的脑袋,牵着妹妹的手率先离开房间,
麦罗与克莱格跟在身后,西塞尔和赛维卡最后出去,把房门关上,两人守在门口,不给孩子们任何可能偷听的机会。
房间里只剩下了范德尔,希尔科,李维克和科兹莫医生四人。
被三人盯着的科兹莫医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叹惋道。
“这孩子恐怕在年龄很小的时候吸到了灰瘴,他的心肺系统受损严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大发病的风险。”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事情变得复杂到了极点,也简单到了极点。
复杂的原因是底城的灰瘴分为很多种,对人体的损害有轻有重,
简单的理由则是年龄越小,灰瘴对人体造成的伤害和后遗症就越大,
“抱歉,我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