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陵邑制
“呵,地方的权贵豪强欺压闾左,仗着手里的权势兼并闾左的田地,勾结官吏,闾左无处伸冤,逼的举家自尽,幸得高祖英明,以陵邑制惩戒地方豪强。”
“啪!”
华服少年猛的拍一下芦席,义愤填膺的说道:“若是我做茂陵尉,定要带领部曲抓来天下所有的权贵豪强,到时,看谁还敢欺压我等骑奴庶民。”
骑奴?
张郎官恍然,难怪这人一身冠带华服却与闾左庶民围坐在一起,原来是权贵府邸的一名底层骑奴。
这人身上的华服,应是养马养的好,权贵赏赐的一套冠服。
郭解心头一跳,涌现出深深的紧迫感。
陵邑制是从高祖皇帝开始抑制权贵的手段,每朝天子都会借着修建陵墓,建立陵邑,迁徙郡县的权贵和豪强,举族迁入天子的陵邑。
解决导致王朝覆灭的最大问题。
土地兼并。
高祖刘邦便把地方根深蒂固的顶级贵族屈氏、景氏、田氏等迁入长陵,任何权贵豪强都无法幸免,只能乖乖携带全族一起迁入陵邑。
算是一种变相的打土豪,把地方豪强也就是大地主强行迁到皇陵所在的地方,建立一座新城,避免豪强在郡县大规模吞并庶民的土地,豪强占据的大量田地也会空出来。
每过一二十年形成新的豪强,就会有新的天子登基继续迁徙豪强,形成一茬茬割富人韭菜的良性循环。
啧啧。
陵邑制的优越性简直空前绝后,西汉的富人变成韭菜,遭到榨干最后一滴油水的割韭菜。
不迁?
更兴奋了。
直接灭了富人全族,没收所有的财产!
“我如今是河内郡最有名的豪侠。”
郭解长叹一声,暗道:“说白了是一郡最有名的黑恶势力头子,已经在迁徙木牍里榜上有名,待到武帝开始迁徙权贵豪强,便是我的死期。”
他少年成名,少时劫盗作奸,铸钱掘冢,不可胜数。
早就犯下累累血债。
只一样私铸钱币足够让他五马分尸。
何况类似的罪行,不可胜数!
“莫要妄议朝政,当心惹来一身的祸端。”
厨啬夫瞪一眼马蹄地灶旁的几人,告诫道:“你等管好自己的肚皮,应当想好下顿饭吃甚,若是被公车大谁卒听了去,皆是少不了一个劓(yi)刑。”
大谁卒是宫中司马门的宿卫,隶属于公车司马令。
公车司马令隶属于卫尉,卫尉所辖禁卫众多,主掌宫廷各宫殿宿卫,卫尉的属官有公车司马、卫士、旅贲三令、三丞。
吏民若向皇帝上书,由公车司马转达,大谁卒更是有着侦缉捕盗的权力。
众人闻言,瞬间变了脸色,朝着非常屋门口探了探平帻脑袋,生怕风雪交加的门口冒出一名大谁卒。
郭解看着几游侠儿心有余悸的样子,暗自思付:“大谁卒多半是类似于曹阿瞒的校事官,朱八八的锦衣卫,嗯,汉武帝建立的绣衣直指更像锦衣卫,大谁卒反而像是捕风捉影的东厂番子。”
他心中一凛,河内郡不比长安,往后行事多加警惕。
莫要祸从口出。
厨啬夫虽说市侩了些,心眼不坏,警醒了口无遮拦的游侠儿,提着一只陶缶走向隔壁房舍,陶缶里传来一股鸭臛的香味。
他身后跟着一名窈窕少女,修眉细眼,梳着低髻,身穿一件素色襦裙,素朴的黑底,却趁着红线菱花,衣襟下饰着红边,别有一番韵致。
想来是一名秀外慧中的女子。
窈窕少女的俏脸未施粉黛,姿容出色的脸蛋细腻白嫩,在一众枯黄黑瘦的平帻庶民里格外显眼,很符合‘肤白为美,唇口以红’的美人样貌。
众人痴迷于盯着菡萏芙蓉般的少女。
只有张郎官一人,盯着少女手里提着的一锺(zhong)酒,咽了咽口水说道:“食时日寒,上吏可否沽些酒水,过几日必定奉上酒钱。”
厨啬夫瞥他一眼,讥笑道:“陶锺里盛放的是挏(dong)马酒,送给隔壁陵邑少年的酒浆,你若想吃便拿去。”
众人听到挏马酒三个字,狂咽口水,缶里的醋饭都没了滋味。
郭解也是口齿生津,望着厨啬夫手里的挏马酒不停吞咽口水,甚是眼馋。
挏马酒不是酒。
是一种用牛、羊乳做的乳酪。
自从先秦时期开始,牛羊乳便是上层贵族眼里的珍馐,可以直接饮用鲜奶,也能用来制作乳酪。
太仆官下专置挏马令,专门用来制作乳酪,所以被叫做挏马酒。
郭解许久没有尝过糖的味道,更别提带着奶香的香甜乳酪,听闻陶锺里的酒浆是挏马酒,颇为意动:“上吏,能否卖些......”
厨啬夫对待郭解还算客气,摇头道:“君子莫怪,挏马酒是专门提供给陵邑少年的上等饭食,地位不够,不敢擅自卖给你。”
郭解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只能目送厨啬夫端走冒着乳酪香的挏马酒。
一旁的张郎官却是有些愤愤不平:“陵邑少年不过是一群膏粱子弟,整日沉溺于声色犬马,未曾杀过一名匈奴人,有何资格吃挏马酒。”
郭解听到厨啬夫和张郎官不停提起的陵邑少年,对于陵邑制有更多了解,越发忌惮陵邑制。
汉代的天子借着陵邑制迁徙各地豪强,巩固地方郡县统治的同时,也充实陵邑的丁口,使得陵邑肩负强干弱枝和抵御匈奴的两大重任。
高祖长陵、惠帝安陵、文帝霸陵等陵邑成为权贵豪强聚集的地方,不管是公侯外戚,还是春秋战国便经营郡县的旧贵族,谁也逃脱不了,只能举族前往陵邑。
陵邑少年便是这些权贵豪强的后代,也是后来‘五陵少年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里的纨绔子弟五陵少年。
权贵豪强都逃脱不了陵邑制。
何况是他。
郭解心里焦躁,直接说出此行来到长安的目的:“我欲投在平阳长公主门下做个宾客,可否介绍长公主平日里的喜好传闻,若是属实,必有重谢。”
他再次几枚官铸的半两钱,摊放在手心散发着诱人的黄澄澄光泽。
谁知,非常屋里其余客人却是露出讥笑。
正在烤火取暖的亭卒同样是出现讥笑神情,都在嘲笑郭解的自不量力。
自从天子刘彻登基以后,一母同胞的平阳公主尊为长公主,身份的极其尊贵。
驿亭里的一人,居然大言不惭的说自己成为平阳公主门下宾客。
无稽之谈!
断无任何可能。
“彩!”
张郎官却是突然高声喝彩,面色激动:“大丈夫不能五鼎食,就当五鼎烹!”
“砰!”
这时,窈窕少女走进来,拿出一卷木牍扔在平帻客人面前,呵斥道:“张骞!你做大丈夫以前,先偿还了拖欠大父的饭食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