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官寺
长安官寺的围墙呈长方形,围起来的县官府称寺。
官寺围墙是坚固的夯土墙,因用石灰涂墙又称为白盛,屋顶用的筒瓦,檐顶是小重檐,官寺门前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对高大汉阙。
汉阙是官寺所用的一对单阙,高过围墙,仿子、窗格、斗拱、等浮雕造饰,低于诸侯、二千石以上用的一对二出阙。
门外还有更衣所、建鼓,凡是遇到召集号令、官寺发诏书、以及驿传有军书急变,小吏拿着桴击打官寺门前的建鼓。
吏民有事,皆鸣鼓,以示有事。
张汤押着郭解三人,仓啬夫等四名啬夫来到县官寺门口,嘱咐道:“郭解三人押到左塾,仓啬夫原蛴(qi)等藁街都亭的四啬夫押到右塾。”
茂陵尉下属的士卒带着两伙人,分别走向县官寺的左右两边,官寺围墙的两旁各有一间房,名为塾。
塾,门外之舍。
门塾是官吏的更衣所,也可以用来暂时住人。
张汤独自一人走进县官寺,穿过寺门看到一面罘罳(fusi),又叫做门屏或是屏风,绕过罘罳来到官寺的中庭,眼前最为显赫的一座正堂就是长安令处理案牍公务的地方。
正堂是县令听事办案之地,又称听事。
张汤站在听事廊下,犹豫着思索片刻,没有直接走进听事,转身去了正堂两侧的一间便坐。
正堂是正式听事的场所,郭解杀都亭长原菟,可大可小,官寺三位长吏长安令、长安尉、长安丞的决断,却会波及到外戚和皇权的争斗。
袒护郭解,会被认为针对魏其侯窦婴。
天子尚且需要前往‘东宫奏事’,官吏更加不敢招惹窦婴背后的窦太后。
郭解判处刑罚,又被会认作窦婴的党人。
着实棘手。
张汤不是普通的县吏,家里世为长安吏,得知藁街都亭长原菟被杀,很快意识到涉及到棘手的政事。
如果在正堂处理郭解杀虎,直接把所有事摆在明面,再也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
还是去一趟便坐进行商议,私底下决断最为合适。
县官寺遇到一般的小事,往往都会去正堂两侧的厢房中受事,厢房称为便坐,郡县小吏在便坐处理平常小事,县令每隔几天正堂视事。
“张汤?”
便坐里,一名头戴进贤冠,身穿罗琦皂衣,下穿袴袜的白净略胖官吏,讶然道:“你怎会出现在长安官寺,便坐里还有未曾写完的简牍?你已然拔擢茂陵尉,简牍交给文吏即可。”
这人是长安丞商丘成,官寺的三位长吏之一。
张汤过去经常在便坐处理简牍,故地重游,心情不错,见到商丘成在便坐里,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对他颇为不喜,一个曲意逢迎的小人。
“劳烦去找来长安令和长安尉。”
张汤叫住一名积年老吏去请长安令,转头说出实情:“我今日路过长安南门的藁街都亭,听见黄肩弩拉动弩弦的声音......”
他把郭解杀虎的情况,一一说出来,知道此人不是外戚的宾客党人,应该能够说出一些真知灼见。
就在张汤期待商丘成如何处理郭解杀虎一事。
谁料,商丘成大喜道:“此人竟能手搏猛虎,快快叫来,随我去一趟师子圈,献给今上。”
郭解若是听到这句话,定会直冒冷汗,心里直呼商丘成害他不浅。
汉武帝刘彻身边全是身家清白的良家子,也就是后来的六郡良家子,他一旦献给刘彻,身后的累累血债很快便会暴露出来。
张汤眉头紧锁,看着一脸喜色的商丘成,只觉自己白费口舌说了一通。
商丘成想的居然是借着郭解手搏猛虎的勇武,献给天子当个玩物,天子身边如果全是这种佞臣,早晚会像春秋卫懿公那般玩物丧志。
呵!
张汤甩了一下麻布单襦的袖子,不再理睬琢磨把郭解当成玩物献给天子的商丘成,静待长安令的到来。
“郭解杀虎?”
长安令赵禹的头发以铁簪束发,嘴上两撇胡须,身穿一件皂衣,里面是一件绛缘领袖中衣,穿着比起张汤、商丘成考究很多。
赵禹看着其貌不扬,却是先帝时便闻名的酷吏,安排许多属下专事告密,大兴刑狱,制造各种刑具,捏造罪状致人死地。
当他走进便坐,坐榻上的张汤立即正襟危坐,就连商丘成也收起曲意逢迎的心思。
赵禹看向急忙整理衣襟的商丘成,漫不经心的问道:“长安丞认为应该如何决断。”
长安尉是窦婴的宾客,多半会把今天的决断告知窦婴。
商丘成伸长脖子看一眼门外,没有瞧见长安尉的身影,照样不敢得罪窦婴,只能说些车轱辘话:“长安无小事,你我管辖今上居住的京地,充斥着大量外戚、公侯、宗室等等权贵,说句不好听的话,扔个煮饭的釜砸中三个人,至少一人是权贵,京官不易啊。”
他说了一堆诉苦的话,没有一句有用,也没有任何的决断。
两边都不得罪。
赵禹似有不满,冷哼一声,登时吓得商丘成直冒冷汗,讪笑两声,缩着身体不再说话。
“你有何看法?”
赵禹和张汤一起共事的时间不短,颇为相熟,知道他是个有才能的人,故意把问题抛给一个不相干的茂陵尉:“长安尉不在官寺,不必等他过来,如若你是长安尉将会怎么处置郭解杀虎。”
怎么处置郭解。
不在于郭解是否触犯律法。
在于主官赵禹想要怎么判决此案。
上吏说郭解无罪,那便无罪。
上吏说郭解有罪,无罪,也得有罪。
张汤不是长安令赵禹肚子里的蛔虫,猜测不到这名酷吏的想法,却不想让一名为民除害的义士死在外戚奸佞的手里。
他自诩不是一个好人,手掌沾染不少鲜血,但做事向来力求公允。
绝不会掺杂私心。
何况,豪侠郭解重信义的名声,从关东的河内郡传到关内的长安城。
想来郭解定是一个真正的义士。
张汤郑重长揖,沉声道:“下吏认为,此案涉及到长安尉下属的一名都亭长,不容任何的徇私枉法,应该依照汉律,明正典刑!”
“哈哈!”
赵禹突然大笑一声,意味深长的看一眼郑重长揖的张汤,说出最后的决断。
“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