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外面飘扬的是沙俄三色旗
“你是怎么和我哥哥们混在一起的？”州政府招待所的客房内，康斯坦丁靠在窗口旁，望着夜色中的阿尔汉格尔斯克，对坐在客厅沙发上，喘息好像猫咪打呼噜一样发出低吼声的科米问道。
这个大胡子电车司机很有意思，他明明很眼馋客房酒柜那些藏酒，但却一直没有去碰，单单是这份自制力，他就已经超出无数俄罗斯酒鬼。
科米不自在的扯了扯自己的衣服，用眼睛打量着这间富丽堂皇的客房布局，嘴里慢吞吞的说道：
“因为贫穷，那时候家里虽然能吃饱，但生活用品总是缺乏，分配不合理，那时候，电车公司那么多工作者，工会却只给我们准备五件皮大衣，十台电冰箱，两套南斯拉夫家具让我们去争抢……想想看，你刚刚分到了一处房子，但是在商店买不到家具，只想等着组织分配下来时能分到一份，结果，只有两套，你根本抢不到，你的老婆孩子只能继续跟你活在没有冰箱，没有家具，没有电视机，没有小汽车的家里，甚至我老婆想要买一条女性裤袜，都要等组织计划分配，如果不想等，就只能行贿插队，或者在黑市上购买，但那需要好大一笔钱，就这样，我就开始找到安德烈，我说我可以帮他在末班车之后偷偷加开两趟电车，绕城运送私酒，好能挣钱在黑市上给我老婆买条女士裤袜。”
“他让你入伙了？”康斯坦丁有些好笑的问道。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奇葩的加入匪帮的理由，为了给老婆在黑市上买条女士裤袜。
科米摇摇头，眼珠定定瞧着墙壁上的装饰画：“没有，他拒绝了我，然后让他老婆伊丽莎白给我老婆送去了两条裤袜，转告我，如果我只想占些小便宜，这便宜他可以白送给我，以后别再去烦他，因为他那里没有娘们儿干的活儿，哪怕我这个娘们长着胡子。”
“听你的描述，的确像是安德烈能说出来的话。”康斯坦丁想起了大哥安德烈的音容笑貌，有些唏嘘的说道。
安德烈是家中长子，在兄弟姐妹面前也确实永远是一副大哥模样，弟弟妹妹遇到任何事，告诉他，他肯定会想出解决办法。
非常可靠，稳妥，但是又有些自大的一位兄长。
“我找到他，让他交给我一些活，一些能证明我不是娘们儿的活儿，他给了我一个地址，在科米共和国，他岳父那里有一车大麦，如果我有胆量一个人去把那车大麦带回来，他就允许我跟他一起干私酒生意，我把大麦带回来了，然后他告诉酒厂帮的大家，以后去科米共和国运送原料的活儿，由我负责，还给我取了个代号，科米，哪怕后来鲍里斯当老大时，我已经不需要负责去科米共和国运送原料，但他们仍然一直喊我科米。”科米继续说道。
康斯坦丁问道：“鲍里斯怎么样，我听蒂娜她们说过，他和安德烈不同，安德烈很少杀人，但鲍里斯回来之后杀过不少人。”
“鲍里斯是比安德烈更出色的领袖，佩图霍夫酒厂帮没有因为安德烈被杀而散掉，是因为鲍里斯回来给它注入了灵魂。”这次轮到科米那张木然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种仿佛陷入美好回忆的微笑：
“如果说之前安德烈做老大的酒厂帮，只是一群穷鬼松散的集合在一起干些违法之事，那么鲍里斯则把它变成了一个真正有灵魂的组织，他说，我们是兄弟，我们信奉以血还血，谁伤害过我的兄弟，我必将十倍偿还。他也是这么做的，他刚回来那一年，把其他几个匪帮杀得不敢再在科特拉斯停留，全都跑来了首府讨生活，那两年，也是我们生活最开心的日子，不缺钱，不缺食物，不缺裤袜，汽车，什么都不缺……美妙的就像是实现了真正的共产主义，如果苏联选他当领导人，肯定不会解体。”
“所以，你是因为鲍里斯才留在酒厂帮？”康斯坦丁看着对方的表情问道。
科米看了他一眼，耿直的说道：“不然呢，留下来看你加冕做酒厂帮的领袖？不，我和其他十几个兄弟，能留在酒厂帮继续被蒂娜召之即来的唯一目的，是为鲍里斯复仇。”
“你是个懂聊天的男人，科米。”康斯坦丁笑了起来，随后朝自己的卧室走去。
佩图霍夫酒厂帮，一群只懂杀人越货且自以为重情重义的法外狂徒，听起来还挺有意思，但康斯坦丁打定主意，如果自己需要人手做些见不得光的事，绝对不会选择他们，不是因为他们能力低下，头脑单纯，而是佩图霍夫家总得留一些扈从，传唱自己哥哥们曾经的辉煌。
……
即使距离谢苗诺夫的办公室还有一段距离，但伊凡已经在走廊里听见了电视机里传来的声音。
如今这个庞大的国家已经改名叫做俄罗斯，但瓦伦丁-谢苗诺夫同志仍然保留着苏联时期的很多个人习惯。
比如工作期间，他办公室里摆放的那间电视机永远不会关机。
声音大的站在走廊尽头，都恨不得能听见电视机里的声音。
谢苗诺夫的办公室内摆放着一台电子管二十九寸老式电视机，整个电视机嵌在一个柜子内，远远看就像是一个立柜。
和伊凡判断的一样，此时电视机被打开，音量调的很高，里面正播放着俄罗斯-1频道的新闻节目《Vesti》，穿着时尚外国品牌洋装的美女主持人斯维特兰娜-索罗金娜正介绍着各州的天气。
而五十七岁的第二副州长瓦伦丁-谢苗诺夫却根本没有在意电视机里播放什么。
此刻他用手调试着办公桌上一台收音机的旋钮，一会儿把频道调到“美国之声”，一会调到“德国之声”，要不然就是BBC，总之全都是苏联时期禁止收听的“敌台”。
这些在苏联时期都是被严禁收听的电台广播，如今虽然已经不再限制，但每次瓦伦丁-谢苗诺夫听国外广播时，仍然会先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到最大。
就跟苏联时期，普通群众在家里聚会闲聊，会把收音机打开，把电话拨号盘用铅笔固定住一个道理。
据说这些从莫斯科传出来的方法，能有效防止克格勃监听。
“主席同志，邱达耶夫同志来了。”伊凡被秘书从外面领进来，古板严谨的中年女秘书朝谢苗诺夫说道。
谢苗诺夫抬手关掉了收音机，后背重重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意兴阑珊的说道：“知道了。”
等女秘书离开，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伊凡才观察着谢苗诺夫的脸色说道：
“主席同志，您的心情看起来不太好。”
“自从去年八月政变之后，我的心情就再也没好过。”谢苗诺夫叹了口气，睁开眼皮揉着眉心说道：
“自从八月政变失败之后，无论美国之声，德国之声还是BBC，居然全都开始称赞俄罗斯，他们再也没有在电台里抨击苏联没有人权，没有自由，人人都是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他们说新生的俄罗斯正在发生变化，它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这不是好事，我那个军人父亲从小就教导我，如果你没有打胜仗，但敌人却全都开始称赞你是个值得夸奖的对手，毋庸置疑，你绝对惹了大麻烦，对方称赞的越夸张，麻烦就越大。”
伊凡动手帮谢苗诺夫倒了一杯咖啡，小心翼翼把咖啡杯推到老人面前：
“它们已经称赞俄罗斯的变革这么久，应该不至于还能影响您的心情。”
谢苗诺夫把咖啡杯挪到一旁，随后从桌上一堆整理好的文件里抽出一份，丢给伊凡：
“吉尔吉斯斯坦的新闻，一家加拿大公司拿下了吉尔吉斯斯坦巨型金矿，我猜，这家加拿大公司的总裁一定希望苏联所有人都是瞎子。”
“鲍里斯-博什坦？他什么时候又成了加拿大人？”伊凡嘴里念出了资料上那家拿下金矿开采权的加拿大公司负责人名字。
伊凡早就听过这个名字，对方是个彻头彻尾的苏联人，生于立陶宛，后来靠着娶了犹太裔老婆移民以色列，但一直活动在苏联各个加盟国，靠着讨好政要做生意。
没想到如今更是用一间加拿大公司负责人的身份在吉尔吉斯斯坦以近乎白菜的价格拿下了一座巨型金矿的开采权。
“所以，这算是他替吉尔吉斯斯坦总统，苏联共产主义的叛徒阿斯卡尔-阿卡耶夫出面，亲手干掉了总是反对他的总理纳西尔丁-伊萨诺夫之后得到的回报？”伊凡看完资料上的文字之后，对谢苗诺夫问道。
两个月前，他曾陪谢苗诺夫代表阿尔汉格尔斯克州前往吉尔吉斯斯坦，出席该国总理兼谢苗诺夫老同学纳西尔丁-伊萨诺夫的葬礼。
当时吉尔吉斯斯坦对外公开的说法是总理纳西尔丁-伊萨诺夫不幸遭遇了车祸，伤重不治。
但实际上所有了解内情的人都知道，吉尔吉斯斯坦的总统和总理两人分歧太大，矛盾无法调和。
而且车祸实在太夸张，出车祸时，伊萨诺夫是和博什坦坐在一辆豪车上，结果伊萨诺夫总理死了，豪车车主博什坦和他前排开车的司机却毫发无伤。
这种造假都懒得造的态度，恨不得就等于直接告诉总统反对者，没错，就是我替总统干掉了他。
“这个国家没救了，我猜如果是伊萨诺夫用这种手段干掉阿卡耶夫，美国人，德国人，英国人肯定会在电台里说他是搞暗杀的暴君之流，但现在他们什么都没说，反而夸奖吉尔吉斯斯坦的开放与进步，当然吗，如果我是外国资本家，我也会不吝赞美，那可是吉尔吉斯斯坦最大的一座金矿，就这么被送到了资本家手中。”谢苗诺夫叹了口气。
死掉的吉尔吉斯斯坦总理，曾是谢苗诺夫在莫斯科工程建筑学院的老同学，他们那届同学中，最先获得劳动红旗勋章的人。
一个满脑子都在思考如何为人民盖更好的房子的苏联共产党员。
就因为在苏联解体后仍然坚持共产主义，反对资本主义对国家财富的掠夺，如今好像被当众处刑一样死于车祸。
过去，苏联人民总是用各种笑话说斯大林的残忍，贝利亚的恐怖。
现在，大家都看到了资本主义的可怕。
“主席同志，说到资本家这个话题，这也是我今天的来意，我想说，科特拉斯的造纸厂，恐怕即将被资本家盯上。”伊凡顺着谢苗诺夫的话题，说到了自己的来意。
听到有资本家盯上自己地盘上的产业，谢苗诺夫反而笑了起来，他打趣道：
“我还活着呢，伊凡，我不同意，谁也别想要拿走我地盘上的工厂，除非他们也为我准备了一次车祸，但我可不是伊萨诺夫，我除了劳动红旗勋章，还拥有红星勋章。”
“资本家想出了可以越过您的方法，主席同志。”伊凡把康斯坦丁对他说出来的计划，如实告知给了谢苗诺夫。
谢苗诺夫听完之后本来想反驳，但随后就意识到了问题：
“但亏损问题应该由州政府……国际象棋战术，堵塞，我早该想到，第一副州长瓦迪姆就是这个该死的小卒！”
如今州政府高层有叶利钦的人，还真是只要对方用钱打点到位，就能越过自己，处置国有财产。
想到这里，他沉吟着看向伊凡，慢慢点头：
“看起来的确可以越过我们这些本地人，难怪鲍里斯-叶利钦当初坚持要让维克托去联邦政府任职，换取瓦迪姆当第一副州长，我早该想到，这个混蛋就是被叶利钦留下来专门做生意的。”
“那个叫康斯坦丁的青年还没有回莫斯科，他在莫斯科替那些资本家付费工作，我想，与其被那些不知道哪国国籍的资本家拿走，不如主席同志，趁着他们还没垂涎，我们把这些资产握在手里，您早在解体时就曾说过，资本家已经系好了餐巾，开始握着刀叉挑选第一口食物，与其被他们挑选，不如我们揣进口袋。”伊凡说起要把国有财产拿到自己手中，脸上没有任何愧色。
谢苗诺夫用眸子盯着伊凡：“你是共产党员，伊凡。”
“外面飘的已经是沙俄三色旗，主席同志，白军又一次打赢了，我们只是丧家之犬，跑之前，咬一根骨头充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