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是夜,南夷州与京陵交界处的官道上火光漫天,热闹非凡。
原来是山贼盯上了一支行商车队,正在劫道。
车队众人不敌山贼,眼见即将落败之时,阿娘玉领着十来个身材精壮的南夷汉子从半山腰冲下来,加入混战。
顷刻间,呼喝声漫山遍野,盖过了林子里的鸮叫。
擒贼先擒王,阿娘玉冲在最前方,认准了山贼首领,手腕一抖,马鞭呼啸着抽在对方脸上。
这一鞭又快又狠辣,山贼首领吃痛,握不稳手中刀,哐当一声,刀身砸落在地。
趁对方弯腰拾刀的瞬间,阿娘玉身形一晃,腰间匕首已然出鞘,亮晃晃地横在他脖子上,那山贼被吓得腿软,当即跪地求饶。
“都别动!再动我杀了他!”她大喝一声,揪着山贼首领的衣服,将人提到自己身前,以肉身为盾,挡住暗处射来的箭矢。
谁知小喽啰们好像见利忘义一样,根本不顾首领的死活,仍然死命围攻车队中战斗力最强的白衣男子。
“哼,敢在我水东宣慰司分管的地盘上抢劫?胆子不小嘛。”阿娘玉冷哼一声,将山贼首领用马鞭捆了,扔在脚下,前去解救被包围的白衣男子。
*
被多人围攻,陈庆书杀得眼都红了,眼见刀锋直冲面门而来,暗叫不好,今日恐怕凶多吉少。
就在他绝望之际,耳畔传来一阵响彻云霄的喊杀声。劫道的山贼们没料到会有救兵突然杀出,手上动作慢了半分,而他反应极快,抓住这一瞬间的机会,趁机将围攻人群中下手最狠的几个抹了脖子。
他缓一口气,从怀里抓出一大把铜钱,嘴角带着嘲笑,掷出去:“想谋财是吧?我这里买路财多得是,都给你们。”
铜钱砸得贼人手中的刀剑叮咚作响,可惜都掉在了地上,没人捡。
有钱不捡?
外人看来,这就是一支寻常的行商车队,贩卖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也不贵重。谁也不知道车队上路的真实目的。
路途遥远,变数太大。作为整支队伍的领头人,从京陵出发时,他就考虑到车队可能会遇袭,因此特意将车队打散,兵分三路迷惑某些心怀叵测的人。
没想到,其余两支分队一路畅通无阻,平安抵达了南夷州,最重要的一支分队走得最慢,反而遇了不测。
只是这些山贼费尽心机拦住他们,竟然不为谋财?
那就是单纯想害命了!陈庆书心里咯噔一下。是谁?是谁识破了他们的伪装,处心积虑要置他们于死地?
月光如水温柔,照着大地,照着陈庆书绷得发紧的额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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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别动!再动我杀了他!”
一道清冷霸气的女声乍然响起,如同深夜清泉,带着凉意。
陈庆书狼狈地抵挡着贼人的攻势,抬起头,目光穿过山一般重重包围他的人影,看见一个杀伐果断的曼妙女子。
她反手握一把匕首,与同伴配合默契,动作干净利落,一路杀到他面前。
陈庆书身上中了好几刀,已是强弩之末,再也无力支撑,扑通一声,栽倒在她的蜡染绣花裙下。
他太累了,没办法集中精力辨认年轻女子的长相,更没力气跟她说话,只听到她手腕上银镯相撞的叮咚声。
霎时一片黑暗。全部声响都随风飘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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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沿着南夷州并不宽阔的官道,晃晃悠悠往前走。阿娘玉掀起车帘,看见车外金黄的太阳和云霞逐渐隐去颜色,天空中不知何时挂起了弯月。天又要黑了。
阿娘玉放下车帘,视线划过身边男子的脸。
他鼻子高挺,唇线清晰,唇齿间一颗小唇珠肉嘟嘟的,若有似无,皮肤白皙透亮,泛着莹润的光。
真是天生一张很好看的脸。阿娘玉小心地伸出手指碰了碰他。
人还在昏迷,对外界没有反应,气息也很微弱。
“阿姐,陈庆书是不是要死了?”宋诚一阵风似的钻进马车,趴在陈庆书身边,上下打量一番后,问道。
他左耳穿孔,戴银耳环,穿一身蓝得发黑的窄袖短衫,腰间跨短刀,像个威风凛凛的小将军。只是满身汗臭味,熏得阿娘玉头疼。
她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到宋诚屁股上,声音清脆响亮。
“小时候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赛马出汗之后不要靠近我。”
宋诚吃痛,翻了个白眼,冲她做鬼脸:“阿姐以大欺小,我都七岁了,你还打我屁股,让我没面子。”
“要不是人家舍命护着,你连小命都没了,还要面子?”阿娘玉将他踢出马车,顺手塞给他一个水壶,指使他替自己跑腿:“去找阿措阿合打壶热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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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庆书做了一个又长又混乱的梦,梦中,他回到了从京陵出发的前一天晚上。
一封加盖了朱砂印的密信被呈送到京陵皇帝手中,陈庆书跪在案几正下方。
天气闷热,门窗紧闭,屋里静得可怕。
陈庆书悄悄抬头,偷眼瞧见皇帝就着桌面烛火点燃了信,信纸轻飘飘落在砚台上,火舌舔过写满字的纸张,很快化成了一团黑灰,墨锭研磨,成了齑粉。
“这封信该是你父亲陈守终亲自送过来才对。怎么?刚当上陈国公几天,就不愿意给我做事了?”
还没等他回答,皇帝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探出手,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凝着一双锐利冰凉的眼睛高高在上俯视着他,大军压境之势扑面而来。
“刘淑贞说,马烨拥兵自重,欲自立为王。爱卿,你怎么看?”
分明是夏夜,分明门窗紧闭,却不知从何处渗进一股冷风,冷风堪比利箭,直往陈庆书背脊袭来,瞬间刺透了他全身。
“到了南夷州,告诉马烨,朕与马皇后双双遇刺,伤势过重,不敢让外人知晓,太子年幼,监国力有不逮,请他前来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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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方便换药,阿娘玉将陈庆书身上衣服解开后,就没给他重新系上,只随意一拢,遮住皮肉就行。反正正值盛夏,不怕伤风受寒。
因此当陈庆书醒来后,发现自己衣不蔽体,和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挤在一辆马车里,瞬间面红耳赤,窘迫极了。
他强忍着伤口疼痛,一骨碌爬起来,背靠车壁缩成一团,尽量离她远些。
“你……”活了十九载,他惯会随机应变,但从未面对过这种场面,想开口,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阿娘玉正在给自己的匕首保养上油,冷不防被他一动,差点割伤自己。
“你疯了?”谨慎地将匕首收进刀鞘,阿娘玉皱起眉头,横他一眼。
但见他眼睫轻颤,一双清澈的瞳仁里盛满了愧疚,视线围着阿娘玉的身边绕啊绕,就是不与她对视,阿娘玉心中火气突然就散了。
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好像一只懵懂小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