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又笑什么
蒋斯衍被捧着入这局,苏迩是陪客,理所应当的,在对上视线时,她对他温婉浅淡地陪上一笑。
她是中戏毕业的优等生,虚情假意也能演出十足的情真意切来。
在这满座的阿谀奉承里,那双如黑曜石般闪烁的眼眸为那貌似真挚的一笑添了不少的信服力。
尤其是再配上被涂上暗黄的肤色,蒋斯衍竟然真能从那唇瓣勾起的弧度中品出几分淳朴的品质来。
他笑,北城这两天的日头还挺足。
灯影绰绰下,视线停留几秒,很快又移开,如在绿灯亮起时人行道上猝然相撞的目光,行客匆匆,各有各的路要走,没什么可值得在意的。
在人群准备开始重新落座的那一刻,苏迩就敛下了眼眸,那天晚上燃起的一瞬火光,难不成还指望人来一句,“哦,我见过你”吗。
更何况,她好不容易得了片刻的空闲,巴不得跟那一旁的瓷瓶一样,安安静静地立在那儿,只当个装饰品就好。
“斯衍,来来来,你坐这儿。”唐勇豪热络地招呼着,将主座的位置让了出来。
脚步声带起一阵沾染着春日寒露的清风,连带着她醉意昏沉的头脑都清醒了一瞬。
苏迩私心里想着,就这样多好,最好全把心思落在这位蒋先生身上,落得她一时清闲。
只不过,事与愿违是常态。
蒋斯衍的脚步顿住,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在她身侧的椅背上轻点了两下,问:“这有人?”
白瓷碗里还有喝了一半的松茸汤,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人坐的样子,显而易见的明知故问。
苏迩的眼皮一跳,还没等她张口,就已经有人在迎着他的意思回答,“没有,没有。”
话音落下,台面上的餐具就已经被有条不紊地撤下,换上全新的一套。
这地方的服务员都要比其他地方的会揣摩人心。
一屋子的人陪着他睁眼说瞎话。
诺大的圆桌,虽加了张位置,却丝毫不见拥挤,林书芹的位置与她隔开,很多事情只能由她自己揣摩。
苏迩用余光扫了一眼,正想着要怎么自然地开口和唐勇豪换个位置,她先前惹了他不快,要是能趁机献个殷勤也不错。
只是,蒋斯衍没给她这个机会。
他一落座,便悠悠地挑着眉梢问了一句,“伯父不坐?”
唐勇豪笑得热切,顺势朝着众人压了压手,“坐,都坐。”
苏迩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坐了下来。
苏迩闷着头,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一降再降。
为了不影响到唐勇豪时不时递给蒋斯衍的注目目光,她连筷子都很少动,挺直着脊背,只差没将自己贴在身后的椅背上了。
饭局远比蒋斯衍到之前还热络,三句两句的总要带上一句“蒋先生”,生怕一不小心怠慢了他。
苏迩舀了勺已经凉透的汤入口,突然想起古装剧里那一口一个的“禀圣上”,从前还觉得拍夸张了,现在来看,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么一圈下来,苏迩怎么也该明白了坐在自己身边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身份地位。
总之与那夜留下的印象无差,归根结底就那几个字——
招惹不起。
想到这,她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肘往里又收了收。
蒋斯衍倚在椅背上,将那点小动作尽收眼底。
许是恰好席间哪句话讨了他的欢心,蒋斯衍颇有兴致用指节压住杯座轻晃了晃,从鼻尖逸出的那丝轻笑,就那么顺着挂在杯壁上的酒液,点点滴滴的,一同晃入苏迩的耳中。
她自诩酒量不错,但到此刻是真被醉意晃了心神。
趁着蒋斯衍面色不错,唐勇豪犹如一位体贴的长辈,关切地问他几句没营养的生活琐事。
三言两语下来,他就失了耐心,摆了摆手略不耐地道:“您的酒局,只当我是个陪客就好。”
谁敢拿他当陪客,苏迩在心里嗤了一声。
但这话说出口了,自然也没人愿意再去讨他的嫌。
席面上坐着的其实不止她一个女孩,大多在这僻静时刻都极有眼力见地敬上身边人一杯酒。
只有苏迩,拿筷子戳着方才分到她碗里的一块牛肉,时不时地沾些酱汁,假模假式地往嘴里递一口。
林书芹掩着嘴轻咳了一声。
苏迩的眼睫轻颤了颤,将细碎的发丝捋到耳后,捏住酒杯,与在场的女孩儿一般无二地露出个笑脸,说:“唐先生,我敬您。”
包厢里静了静,这桌上谁不是在名利场上角逐多年的人。
蒋斯衍放着主位不坐,究竟是一时兴起,还单只是这位置招了他的青眼……亦或又是因为这座旁边的人。
没摸清楚蒋斯衍的意思前,谁愿意去触他的霉头。
但几巡酒下来,除了最开始挑的这位置,好像也没不见有什么特别。
有人壮着胆子调笑了一句:“唐先生,这酒重,可别累着苏小姐。”
明眼人都听得出来的一句讽刺,桌上的人细细打量着,未见蒋斯衍有不悦。
蒋斯衍的置若罔闻,像是解开了某种禁忌的枷锁。
唐勇豪顺势接下了酒,说到底还是顾及着自己在蒋斯衍面前的长者尊严,没再对她动手动脚。
只用那双色意熏心的眼眸在她身上流连了许久,样貌和蔼地问了一句,“小苏是哪里人?”
苏迩轻声细语地答了一句,“南城人。”
一旁立刻有人接话,“金陵的风水养人啊,我记着舒穗也是南城人吧,那嗓子软的,说句话都跟唱情歌似的。”
有人淫笑了一声,“看来张总也见识过舒大美人的风姿啊。”
“在座的又有几位没见识过呢。”
……
舒穗前辈要比她大上一轮,前不久刚夺得国内三大主流奖项的影后桂冠。
苏迩看过她不少戏,实打实的演技派。
两人既是同乡又是校友,苏迩一直对这位前辈很是敬佩。
苏迩听着他们的谈话,那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作呕感又重新翻涌了上来。
一群已经占尽了好处的人,非得沾沾自喜地将自己的卑劣当作炫耀的本钱,好似只要这般,就能显得自己有多高贵似的。
捏着酒杯的指尖泛了白,到头来也只能将所有的愁闷一饮而尽。
苏迩第一次觉得自己骨子里的那点风骨在娱乐圈是作茧自缚。
眼波流转间,她有些涣散的目光就那么撞上带着三分戏谑的眼,苏迩的瞳孔一怔。
他又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