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预见者
深秋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地洒在实验记录本上，林夕抬头看了眼窗外的梧桐树。过了三十秒，不，准确地说是二十八秒，一片金黄的叶子会从最高处飘落，轻轻地落在窗台上。她抬起手腕看表，纤细的手指轻轻拨开垂落的一缕黑发，默默等待。
二十八秒后，那片叶子如约而至。
这是今天的第十七次记录。林夕在笔记本上写下时间和现象，笔迹工整得近乎刻板。镜片后那双略显疲惫的杏眼专注地盯着纸面，眼角一颗若隐若现的泪痣为她清冷的气质添了几分柔和。作为命理研究所最年轻的研究员，她早已习惯了这种看似无意义的观察记录。或者说，她更习惯让自己看起来只是在做普通的研究。
“林研究员，“助理小张在门口探头，“所长让我通知你，下午两点有个会，要介绍新来的客座研究员。“
林夕点点头，没有抬头。她知道小张还有后半句话。白色立领衬衫下纤细的脖颈微微前倾，显得愈发单薄。
“听说是个海归博士，“果然，小张压低声音，眼睛发亮，“研究异常数据的，好像还挺厉害的。长得也不错，我刚才在楼下见到了。“
“谢谢，我知道了。“林夕轻声说。她当然知道，就像知道十分钟后小张会因为忘记给实验样本标记而慌乱地跑回来一样。她习惯性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细框眼镜，目送小张离开。
门关上了，办公室重归平静。阳光勾勒出她清瘦的侧影，实验服下露出一截过分纤细的手腕。林夕放下笔，看着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记录。从小到大，她都在记录这些“必然发生“的事情。起初是为了说服自己这不过是巧合，后来是为了找出规律，现在却成了一种习惯，或者说，一种自我证明。
她翻到新的一页，写下今天的第十八个预见：下午的会议上，那位新来的研究员会在介绍自己时被突然响起的电话打断。来电是他母亲，内容是问他要不要回去吃饭。
合上笔记本，林夕看了眼时间。距离会议还有四十分钟。她起身整理了一下微微褶皱的实验服，指尖无意识地卷着垂落的发梢。
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林夕选了个靠窗的位置，习惯性地避开人群。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面前的桌面上织出斑驳的光影，她盯着那些光斑发呆，直到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这里可以坐吗？“
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顾衍，新来的客座研究员，统计学博士，过去三年在国外研究数据异常现象。微微偏头时，余光扫到一抹挺拔的身影。深灰色西装将他修长的身形勾勒得恰到好处，古铜色的皮肤透着健康的光泽，眼角微微上扬的弧度让他的笑容显得格外温和。当然，这些都不是她事先调查的，只是“知道“而已。
“随便。“她轻声说，往里面挪了挪。若有若无的檀香随着他的动作飘来，稳重中带着一丝清新。
顾衍在她旁边坐下。他的指节修长，正无意识地转动着钢笔，流露出学者特有的优雅。确实像传言中说的那样，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温润的气质。林夕垂眼看着自己的笔记本，开始倒数。
三、二、一。
“下面请顾博士做个自我介绍。“所长的声音适时响起。
顾衍站起身，身高大概有一米八五，让不少人不自觉地抬起头。“大家好，我是顾衍，主要研究方向是...“
一阵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抱歉，“顾衍看了眼来电显示，略显尴尬地揉了揉眉心，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他显得格外真实，“我母亲的电话。“
会议室里响起善意的笑声。林夕依旧低着头，但能感觉到顾衍看了她一眼。那目光里似乎带着一丝疑惑，或者说，试探。她抿了抿有些发白的唇。
她在笔记本上写下：第十八号预见，准确。钢笔的笔尖在纸面上留下一道深青色的痕迹。
之后的会议她没怎么认真听，倒不是对项目内容没有兴趣，而是这些内容她早已“知道“。偶尔的走神让她没注意到顾衍几次若有似无的打量。直到结束时，他突然开口。
“你觉得数据异常是否存在必然性？“他侧过身，身上淡淡的檀香若即若离。
林夕愣了一下。这句话不在她的预见之中。这很少见。她抬起头，对上那双带笑的眼睛，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阳光从顾衍身后的窗户斜斜照进来，勾勒出他的轮廓。他似乎很习惯这样的沉默，耐心地等待着，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白衬衫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你想说的是必然性还是因果关系？“她轻声反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的边角。
顾衍的目光落在她的指尖上，笑意更深：“都有。比如说，如果一个现象反复出现，是偶然还是必然？如果能预知它的发生，是因果还是巧合？“
这番话让林夕心头一跳。她下意识地攥紧了笔记本，指节微微发白。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时，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里闪着某种难以捉摸的光芒，既是研究者的敏锐，又带着令人不安的洞察力。
“也许，“她慢慢地说，语气平静得近乎刻意，“有些事情本来就介于偶然和必然之间。“
说完，她迅速起身。实验服下摆轻轻晃动，带起一阵细微的空气流动。她能感觉到顾衍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就像秋日的阳光，温暖却不容忽视。
三秒后，果然。
“改天可以多讨论这个话题吗？“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像是早已确定她会停下脚步。
林夕的皮鞋在地面上顿了一下。这句话她已经预见过了。阳光在地板上投下她清瘦的影子，和记忆中的画面分毫不差。
“好。“她说。这个回答也在预见之中。
推开会议室的门，林夕深吸一口气。走廊的温度比会议室低了几度，让她微微打了个寒战。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某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而这，或许是她最不愿预见的事情。
“林研究员！“小张慌慌张张地从楼道拐角跑来，“不好了，我忘记给上午的样本做标记了！“
林夕站在原地，看着手足无措的小张，突然有点想笑。至少这一刻，一切都还在预料之中。她转身往实验室走去，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上回响。
窗外，又一片梧桐叶无声地落下。她没有回头，但知道顾衍正站在会议室门口，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这个下午阳光正好，足以在地面上投下清晰的影子。一个纤瘦的身影，一个修长的身影，恰好一前一后，仿佛某种隐喻。
只是这一次，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要预见未来。
办公室里，她重新坐回工位。笔记本翻开到新的一页，钢笔悬在半空。许久，她只写下一行字：也许，有些预见，最好永远只是预见。
夕阳西斜，光影流转。这个深秋的下午，一切都像是命中注定，又似乎暗藏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