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觐见陛下
胡鲁格与傲木嘎在武英殿外等候太监通传的时候,已经是正月底。送他们过来的三名护卫并一名使者都在送呈圣上杨都督的信函,交接完毕返回宣府。
胡鲁格与傲木嘎被安置在会同馆学习觐见皇帝的礼仪。
其间他帮王姑娘收敛了大学士王文的尸骨,草草安葬在西郊马鞍山脚下,与被都督同知陈逵安葬的于谦比邻。条件所限,只能待日后有机会再扶柩归乡。
胡鲁格仔细观察武英殿外形,黄色琉璃瓦顶,红色砖墙和漆成同色的松木立柱,汉白玉石栏和月台,与现代故宫里见到的几无二致。
这个武英殿建于永乐年间,建成距今不过三十五年,庄严肃穆,华贵气派。区区三十多年,在这里座朝的皇帝已历五位,真是铁打的宫殿,流水的皇帝啊!
如今大宝上这位朱祁镇皇帝从公元1435年继承大统,到1449年听信权监王振的撺掇,亲征瓦剌,在土木堡被瓦剌太师绰罗斯·也先俘虏。如果不是胡鲁格的生父——也先的亲弟弟绰罗斯·伯颜贴木儿一再相救,早被刚愎自用、阴私偏狭的也先杀八回了。
明朝的风骨在历代皇帝里真是响当当的,所谓的“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到了现代二十一世纪,仍旧为所有国人慨叹!纵观明朝十六位皇帝,没有一位割地求和,嫁女和亲到番属国的。哪怕是当朝皇帝的老娘孙太后,一介女流,在亲儿子被俘后,听从于谦等众大臣的建议,当机立断再立丈夫的另一个儿子朱祁钰当皇帝,也决不叫也先挟天子令诸侯毁了大明江山!何等气魄!
刚刚在十几天前,这位天顺皇帝串连权臣徐有贞、大将石亨和太监曹吉祥,发动“南宫复辟”,把自己的弟弟景泰皇帝朱祁钰赶下台,重新做回皇帝。明朝建国到现在,不过才九十年时间,就奸臣弄权、宦官得势,忠臣被杀,直臣下狱,随后又不过二三十年,便一蹶不振、江河日下了。
如何才能在这尚可以挽救的今日,埋下繁荣兴旺的种子呢?所有来自未来的历史知识、先进的科学理念需要慢慢播撒、徐徐生长,直到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胡鲁格一刹那千回百转,心里滚过若干念头……
两人站在月台前,瞧着武英门前衣饰讲究的两排十个同样身材魁梧、仪表堂堂的锦衣卫侍卫,不由赞叹这份天地造华之下的宏伟雄壮!傲木嘎向来嚣张的气焰在这份整肃、端穆的阵容下也有点瑟缩,他紧紧地跟在胡鲁格身后,一步不敢掉队地穿过武英门,直达殿内。
殿内文武班列左右两边,丹陛顶端的的金漆龙椅上坐着身着大红绣十二龙冕服的天顺皇帝朱祁镇。
虽然会同馆里教过外族人觐见陛下,不得准许不能抬头直视龙颜。但作为现代灵魂的周显庸哪里肯受那个约束。真龙天子呀,他平生第一次见到朝会中的真龙天子,怎么可能不好好端详。
殿上众文武一看进殿的两个所谓蒙古人,都是一样身着普通汉家棉袍,一高一矮,一前一后。
后面的大个子倒还规矩,前面昂首阔步走进来的小个子却直接面视皇位上的皇上,毫不胆怯的样子。
御史大夫林鹗跨出一步迎向胡鲁格喝道:
“大胆小子,鸿胪寺礼官没有教你觐见陛下的礼仪吗?怎么敢如此无礼,直视陛下天颜?”
胡鲁格先是冲皇位上的天顺帝露齿一笑,然后笑迎林鹗,开口道:
“对不住,初次见这么大场面,头一次见皇上,实在太开心,教的礼仪都忘啦!”
说罢,紧走几步,跪地磕头道:
“绰罗斯·胡鲁格觐见陛下,祝吾皇福寿如山峦长青不老,富贵似东海永远滔滔!”
坐在皇位上的天顺帝被他这句乱七八糟的话说得一愣,继而忍不住捻须大笑起来。
“哎,林爱卿,不必苛责一个外邦小孩,他哪里能那么短时间记住那么多规矩。”
天顺帝新奇地看着堂下跪着的两人,冲着胡鲁格招了招手:
“胡鲁格是吧?你且上前几步,让朕瞧瞧!”
胡鲁格欢快地站起来大步走到离皇帝更近的地方,抬起脸让他看。
天顺帝面露疑惑:
“你是伯颜贴木儿的儿子?”
胡鲁格点头回答:
“是,小子是额祈葛第五子,上面还有四个哥哥,下面有两个弟弟。”
天顺帝点点头问道:
“你的四个哥哥朕都见过,怎么不曾记得见过你呢?”
胡鲁格如点漆般的眸子顿时黯淡下来,忽闪两下眼睛,又抬袖在眼上抹了一把,事先涂在袖口的生姜汁立时起了作用,辣得他泪水顷刻充盈眼眸。再抬起眼来,已是一副欲哭未哭的神态。他哽着声道:
“回皇上,小子是见过您的,只是彼时年龄还小,才七岁,又穿得破烂,挤在帐外好多次,仰慕皇上清贵姿容,只是皇上不曾直面过我。”
他神情有几分伤感,却又强行压制一般接着道:
“因为家母是汉人,小子自小便被几个哥哥瞧不起,多受族人厌弃。也正因如此,阿剌知院叛乱时候,把哥哥弟弟们都杀了,母亲和族人护着我得以逃脱。”
天顺帝也敛起笑意,面上浮现几分凄凄然的悲意:
“想当初朕与你父亲相交甚笃,相见恨晚,常常彻夜常谈,直到朕回来前走出数十里,他仍旧后面追赶送别,朕如今仍旧记得他泪流满面的作别场景,却不料一别即永诀,朕再也见不到故人了,朕的好安答……”
说着,天顺帝双眸泛红,隐隐浮现出泪光。
丹陛下几个臣子同时道:“陛下请节哀!”
站在皇帝身后的曹吉祥赶快递上一块明黄色帕子:
“皇上,都过去了,您妥当照顾他的后人也就是了,您可千万别太伤心,有损龙体啊!”说着他也挤出两滴泪来。
天顺帝接过巾帕轻拭眼泪才又看向胡鲁格。
见他不过十三四岁,生得宽额长眉,眉间一道悬针纹清晰可辨,直鼻方口。只是面颊瘦削,有点过于单薄了些。怜悯之心顿起,开口再次问询:
“听你汉话这么好,是你的母亲教的吗?她是哪里人氏?可还健在?”
在天顺帝打量胡鲁格的时候,胡鲁格也在打量天顺帝。这位冒进又不自量的年轻皇帝是个长脸颊、短促眉,双眸略显茶褐色,人中平平,眼袋很大,稀疏的几根胡子,整个人骨子里显出几分靡废来。
胡鲁格听到天顺帝的问话忙回答道:
“小子母亲本是江南望族,现下已经故去,只知道周姓,还给我取了汉名叫周显庸,显是显露的显,庸是平庸的庸,大约是希望我一辈子不必聪慧,宁肯平庸一点吧。母亲自被抓为奴后,绝口不提外公家事,大约也是怕给外公丢人……”
嘴里说着,心道我有姓,你可别再另外赐什么安姓了(伯颜贴木儿的四个儿子被明英宗分别赐汉名:安克清,安克忠,安克孝,安克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