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公若不弃
初平二年，南阳郡，鲁阳县。
透过窗户，刘和瞧着守卫在门外的士卒们，心中颇为烦恼。
他但凡早来个几天，也不会头脑清澈地告诉袁术他的使命——天子刘协派他自武关出发，绕路去联络他的父亲，大司马、幽州牧刘虞出兵迎接天子东归，以求脱离董卓。
曾经的刘和年少无知，所托非人，但现在的他却明白袁术“忠君爱国”的马甲之下正隐藏着一只仲氏骷髅王。
须知正逢酸枣讨董联军四散，袁绍袁术失和，又有青徐黄巾肆虐，整个关东都乱成了一锅粥。
可幽州在刘虞的治下仍还是一片乐土，单就来此避难的青徐士人百姓便逾百万，更有追随光武帝吞并天下的幽州突骑。
这么一个占便宜的大好机会，袁术自然不会放过。他扣押了作为天使的刘和，准备另派使者请刘虞派兵来南阳与他一同入武关迎天子。
奉迎天子是假，私吞兵马是真。
不过袁术要想取信于刘虞，还需要刘和的亲笔书信一封。
近日来，袁术几次三番地遣人来劝刘和，越来越急，而刘和一路而来的亲随都不见了踪影，眼见着就要刀斧加身了。
袁术很急，殊不知刘和更急。
历史上，刘和先后遭袁术和袁绍扣留，在他回到幽州之前，刘虞已经死于公孙瓒之手，最终刘和为报父仇主动成了袁绍手中对付公孙瓒的棋子，待公孙瓒死后便成了弃子，音信全无。
刘和必须在刘虞被公孙瓒反杀之前赶回幽州，既是救父，也是救己，更是救天下。
恰在这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刘和的思绪。
“刘侍中可还休息好了？”
刘和认得这声音，正是后将军袁术的主簿阎象，刚一开门，阎象就说道：“侍中考虑清楚了？眼下能够帮到侍中的，只有后将军了……”
还未显露真面目的袁术的确很有欺骗性，去年各路诸侯起兵讨董，到如今四散而去互相攻伐，只有讨逆将军、豫州刺史孙坚在袁术的“支持”下继续讨董。
似华歆、郑泰这样的名士自逃离长安后，第一站都是投奔南阳袁术。
虽然他们很快就会认识到袁术的真面目另寻他处。
而原本的刘和也正是被袁术的这层伪装所欺骗，却不知真正一意讨董的是孙坚而非袁术。
刘和边回应着阎象，边思索着自己计划的可能性——袁术不会放他离开，但以何等身份待遇留在鲁阳却是他可以尝试争取的。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未久，阎象终于带着刘和再次见到了袁术。
袁术瞧着三十七八，生有一副好皮囊，看起来人模人样的，正在处理文书。
直到刘和说出“拜见后将军”之后，袁术才好似刚发现刘和一般抬起头，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放在手边的蜜水，道一句：“原来是彦成来了。”
现在的袁术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虽然此前由臧洪等人发起的酸枣讨董会盟后来遥推袁绍为盟主，让袁术心中很不爽利，那段时间他连蜜水都不爱喝了，但现在，只有他麾下的孙坚取得了对董卓的胜绩。
在他看来，天下人都应已明了袁绍那个婢生子无能，真正让董卓害怕并避退长安的，是他袁公路！
面对刘和，袁术自信他能狠狠拿捏。
又喝了一口蜜水，袁术慢悠悠地开口道：“此去幽州，道路艰难，盗匪无算，我留下彦成，也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我此前所提的让大司马派兵来此，与我共谋西迎天子，彦成考虑的如何了？”
刘和瞧着一副尽在掌握态度的袁术，心一横，说出了思虑良久的话——
“自董卓乱政以来，国家不靖，今至鲁阳，方才得一夕之安寝。和飘零两载，未逢袁公，公若不弃，愿拜为岳父！”
“噗！”刘和话音未落，一口蜜水便从袁术口中喷涌而出。
就连一旁的阎象闻言都是一怔，方才他听刘和感叹来到鲁阳后的美好，还以为刘和要答应了呢，没想到刘和竟然是要请婚？
且不说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袁术的长女袁绮明年才及笄啊！
袁术想到一向乖巧的女儿，不顾整理被喷湿的文书，看向刘和的目光也变得不善起来。
而面对袁术的不满，刘和继续说道：“当今天下，沽名钓誉者甚多，不知有多少人以天子之名行谋私之事，更有甚者，暗中已经有了谋逆篡位之心……”
袁术刚要开口，听到“篡位”二字，当即猛烈的咳嗽起来。
袁术已经顾不得计较刘和想要啃自家白菜的事了，他狠狠地盯着刘和：“你说谁谋逆？”
“自然是董卓啊！袁公挥师讨董，不就是为此吗？”
刘和似是有些疑惑：“莫非袁公还知道其他意图谋逆之人？”
“并无。”袁术深吸了两口气，稍稍平复了心情，也就是他的脸色本就因为刘和求婚而变得不好看，才没显出有异。
刘和感受着袁术的愤怒，不像是装的，心道怪不得几年后他就忍不住称帝了呢。
但现在，刘和见袁术还想伪装成“大汉忠臣袁公路”，自是希望袁术能够装的更久一些，也更像一些：“我愿拜公为外舅，自是愿意相信公有奉迎天子之心，以公之能，足以讨灭董卓，让大汉再度伟大！”
不过若是拜不成，那自是不愿相信了。
袁术本能地抗拒，在他看来，刘和已经是他板上的鱼肉了，若非还顾及些名声，想要从刘和这里拿到一封家信又有何难？
恰在这时，在一旁思虑好一会的阎象忽然开口了：“婚姻之事涉及庞杂，单就侍中在此提起，便有不合礼数之嫌。”
“侍中若真有意结亲，不妨写下家书与后将军的使者一同前往幽州，同时还能请大司马派兵来此迎天子。大司马与后将军一北一南，合力之下大事可定。如此，多是一桩美事？”
刘和当然不会就此答应阎象，而是冲着阎象一拱手之后又转向了袁术：“袁公这是答应了？若是袁公应下，我定然在家书中提及此事。”
虽然私底下干过不要脸的事，但台面上袁术还是要脸的。
即便再怎么想从刘虞手中骗取兵马，袁术终究没有走到直接绑架勒索这一步。
这便是刘和认为的机会——哪怕只是袁术名义上的未来女婿，对于他逃离袁术之手的效果也一定比现在强，总归是要求变的。
经过阎象的提醒，袁术的情绪已经稍稍平复了，聪明的智商又占领高地了，他意识到此事很有操作空间。
阎象又说道：“依照礼法，婚有六礼，纳采为先。明公，依属下之见，侍中光武之后，东海王一脉，与明公门当户对，或可遣使与大司马慢慢商议。”
冷静下来的袁术还是能听得进意见的——便是先答应刘和又何妨？反正婚事究竟成不成还两说呢，但到手的兵马却是真的。
连纳采这一步都没走，说出去连悔婚都算不上。
这样想着，袁术最终应道：“彦成少有贤名，为国家信重之栋梁，有此佳婿，我岂有不许之理？”
刘和闻言，悄悄松了一口气。
随后他试探性地提出了自己作为未来女婿的特权：“袁公，我自入鲁阳以来，几乎没有外出过……昔日在雒阳长安之时，亦是随侍陛下身侧。今静极思动，想看一看各处民生，以便来日告知陛下。”
袁术一听，深深地看了刘和一眼，最终说道：“彦成想去，自无不可。”
刘和知道他做此请求一定会引起袁术的怀疑，但他必须抓住机会先脱离他目前所在的后将军府的囚笼。
当然，若是袁术许诺跟放屁一样，那刘和的处境和现状不会有啥区别。但身在困境，总是要搏一搏。
好在，他赌赢了。
袁术终究不至于脸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