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小莲
将军府别的不多,空房间倒是不少。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如今只有正院和东院住了人。西苑偏僻背阴,自钟芳懿进府以来就没见着有人往那去过。
推开陈旧的木门,入目便是一片荒凉景象。
浓重的灰尘味扑鼻而来,呛的钟芳懿与杏花都连连后退。
而她们身后跟着的女子却似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一头扎进蛛网密布的小院中。
“姐姐,快来陪我扑蝴蝶,扑蝴蝶!”
她朝着钟芳懿招招手,犹如枯木的脸上终于绽出一点这个年纪该有的笑容。
说实话,钟芳懿也不知道面前的女子年岁几何,单从身形来看,应是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
趁着女子一人玩的正欢,钟芳懿和杏花忙去拿了扫帚和水桶,开始在院子里忙活起来。
一个下午的时间,原先破败的院子终于变得有了几分生机。
收拾完院子,杏花主动去小厨房端了饭食。
趁着杏花出去的时间,钟芳懿拉着女孩到石桌旁坐下。
她拨开女孩额前的碎发,露出脸上唯一一块完整的肌肤。
也许是骤然想起之前被凌虐的经历,女孩下意识瑟缩了下,将头深深埋在颈窝里。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钟芳懿伸手摸摸她的头,
“你有名字吗?”
“名字,莲,莲···”
“莲?”
钟芳懿默念着,
“那我以后就叫你小莲好不好?”
“好,姐姐好,姐姐好!”
女孩眼里闪出星星点点的光,像个小孩一样不停拍着手。
将小莲哄睡着后,月亮已经高高悬在天空了。
钟芳懿锁上门走出西院,只觉得身心俱疲。
“哎···”
她长叹口气,拖着沉重的步子朝着主院走去。
正院卧房里,季风林看见钟芳懿推开门走进来,连忙放下手里的书。
眼看着她脱了鞋就要往小榻上躺,季风林突然煞有介事地咳嗽起来。
“怎么了?”
钟芳懿强撑着疲惫的身体坐起身,睡眼惺忪地看向对面的人。
“你昨日就是睡在小榻上的吗?为何不睡床?”
钟芳懿奋力撑开打架的眼皮,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那人。
“昨日你回来后就一直昏迷着,我怎么好意思跟你挤一张床?”
“哦,这样啊。”
季风林点点头,觉得这个理由倒是情有可原。
“那今天呢,今天你总该过来睡了吧,难道还要让我这个伤患给你把被子抱过来不成?”
钟芳懿本来都忘了这茬,如今骤然又被提起,浑身的火气再次涌上来。
“你还好意思说!”
钟芳懿瘪着嘴,整张脸都被上涌的怒气涨得通红。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跟你同睡一张床了!你要是不愿意,那就休了我好了,反正天高海阔,自有我的容身之处!”
说着,没等那人做出反应,钟芳懿便气鼓鼓地吹了灯。
房间骤然暗了下来,徒留季风林不知所措地怔愣在原地。
他想下去问个明白,可总觉得现在不是好的时机。
若是现在去问,小姑娘说不定直接抱着被子去找杏花睡了,那岂不是更不妙?
不过细细想来,她这一整天似乎都不太待见自己,分明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呢?
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翌日,窗口投射进来的阳光将还在熟睡的钟芳懿唤醒。
她餍足地伸了个懒腰,拉上帘幕开始更衣梳洗。
再次拉开帘子,却见床上躺着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
那人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钟芳懿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他本就肤白如纸,再加上这两天气色不好,就连嘴唇也是发白的。
如今又不知怎么的,眼底一夜之间染上一片青黑,更显得十分瘆人。
“你要去哪儿?”
季风林缓缓开口,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疲倦。
“昨日季斌不是把那个姑娘接过来了吗,我今日得去为她找个合适的住所。”
“那你等等,我陪你一起去。”
季风林说着便要起身,却是双腿一软,险些摔得一个趔趄。
钟芳懿见状,忙上前搀住他的胳膊。
相触的一刹那,她的心里不禁又起了波澜。
钟芳懿觉得自己真是窝囊极了,分明自己都被当成个暖床的工具,却还是舍不下这点子温柔。
她担心自己一旦把话挑明,怕是立刻就要卷铺盖走人了。
可若是不说,就只能自己生着闷气,好不憋屈。
心里这样想着,嘴上更是不饶人了。
“您还是好好养伤吧,我有杏花陪着呢,就不劳烦您了。”
见他还要起来,钟芳懿猛地一推,又将人按回床上。
“您有这闲工夫,不如找个道士驱驱鬼,也比将心思花在我身上要强。”
季风林本就疑惑,如今不仅没得到解答,反而更加不解了。
拿起枕边的书卷看了半晌,书上的字却像是长了腿一般四处乱窜,让人心乱如麻。
他搁下书,正打算闭目养神一会儿,可小姑娘不知所云的话语和气恼的眼神一瞬间又涌入脑中,当真是叫人混乱不已。
他不禁感叹,女人的心,真是比最最晦涩的古籍还要难懂。
一早上,季风林是躺也不是,坐也不是,怎么都觉得不是滋味。
晌午时分,他索性穿好衣裳下了床,拿起佩剑出了房门。
公主府内,永平骤然惊醒,整个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公主醒了,公主醒了!”
看着眼前熟悉的陈设和排着队进来送吃食的仆婢,永平只觉得十分虚幻,好似这些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捂着心口,在山上的那一幕幕犹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浮现,最后停留在她晕厥前的那一刻。
“不行,我要去救风林哥哥!”
永平掀开被子爬起来,身旁的侍女小梅迅速上前将她拦住。
“公主,季将军现在好好的在将军府呢,您还是多注意注意自己的身子吧,您都昏睡两天了!”
“好好的?”
莫非那是一场梦?
永平起身坐到铜镜前,颈上那一道伤疤仍在作痛,似乎还隐隐渗着血。
不,这不是梦。
既然不是梦,那就是真的了。
确实是那人舍身为质,以己之命换了她的平安。
“小梅你说,”
永平看向身旁的侍女,方才还苍白的脸上瞬间涌上几分喜色。
“风林哥哥定是对本公主有意的,对吧?”
“这···”
身旁的小梅顿了顿,
“也不一定吧···”
“你懂什么!”
见小梅没顺着自己的心意,永平脸上立刻显出几分愠色。
“本公主就不该问你,你又不在场,怎么能想象到那是多麽动人的一场英雄救美?”
永平说着,整个人都变得满面红光。
“小梅你去收拾一下,去把皇兄赏的那些稀罕物什都装起来,等本公主用过午膳就亲自送到将军府。”
小梅见劝不动,只好低声应是。
毕竟自家公主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她这做奴婢的又能有什麽办法呢?
后山竹林,竹影萧萧。
季风林左手持剑,随着一道银光闪过,成片的竹叶纷纷簌簌落下,在地面上累了一层。
风驰电掣之间,竹节应声而断,锋利的切口横插入泥里,振起一片沙土。
直到太阳西沉,季风林才将剑身插回剑柄。
回头望着一片狼藉的竹林,他转了转僵硬的肩膀,仍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可身体上的伤病过几日便会好,心里堵着的石头却不是区区几日便可消除的。
半晌,他长长叹了口气,转身朝着府内走去。